“我早先便觉得古怪,做什么贴个嫁娶大喜,大伙放假回家看老婆孩子嘛,还要啥理由?原来四爷真回江南娶亲。”
“不成的,老板娘,您得劝劝四爷办个宴席,咱们替你们庆贺庆贺。”
“我……我不是……老板娘,我有名字的,我叫涤心,你们别叫我……老板娘……”涤心的脸发烫,让粥的热气一熏,不仅两颊,整个脸庞变得通红。
众人一愣,随即又问:“你不当老板娘?!”
这话要涤心如何做答?点头不是,摇头更不是,她蒙混过去,捧起大碗喝粥,遮住一张脸。
“唉唉,莫怪四爷昨儿个独自睡在外头厢房,敢情小两口斗气?你索性连老板娘也不当啦!”
老天!这又说到哪儿了?!真正夹杂不清。
涤心暗自好笑又暗自叹息,一鼓作气喝完粥,“我来煮早茶,能健胃清神。”丢下一句,人已转身进去厨房,做菜她还没那么高的本事,煮茶却是能手中的能手。
大家吃饱肚子收了碗,开始忙碌起来,各人有自己所司之事,动作默契十足。
“大海师傅,我可以用点这种茶叶吗?”揭开装茶瓮子,涤心纤手捞起一撮,放在鼻间轻轻吸闻,正是最适合午前品茗的淡月香。
“客气什么?要啥自个儿拿吧!”葛大海忙着将肉块川烫,嘴努了努旁边大灶,“上头烧着开水,舀取时得小心。”
涤心也忙碌起来,身影在厨房中转来转去,煮茶与平时功夫茶大有不同,这里的茶叶不如陆府极品,一时又取不到上好水质,因此煮茶特重手段。她熟练地摊入茶叶,去第一回过茶水,再注开水高冲低行,让味道与色泽慢慢生出。
“俺道咱们三笑楼的桂花茶够香的啦,没想到你煮的这茶真个香上了天勒!”葛大海赞道,接过涤心递来的杯子,也不怕烫,咕噜便饮下好大一口。他吁出胸中气,掉头对众家兄弟玩笑说着:“老板娘的心意,亲手煮的过门茶,大伙过来喝上一杯吧!”
“可有我的份?”一个温朗声音突地响起。
“有!喊声老板娘便有份啦!”有人随口而答。瞬间觉得不太对头,众人眼睛往门口瞧去,见那人负手立定,脸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四、四……爷……”
第四章
小院落的檐前栏杆,一男一女并肩坐着。
“茶叶和水质不比江南,我已尽力将它煮好,你试试。”托盘上有两只瓷杯,涤心取了其中之一递过去。
过门茶?!成亲后第一日,新妇斟茶向夫家请安,称过门茶。
那群家伙竟编派出这等名目,嫌日子过得太清闲吗?!武尘思绪翻飞,俊颜却不动声色,他接过茶杯,感觉托着杯子的底盘温温热热,略微偏过头,他任由目光流转在身旁清秀而姣好的侧脸上。
“不好喝吗?”涤心已揭开杯盖品了一口,虽非佳品,自认有中上程度,她发觉武尘瞧着自己,以为不合他的口味。
“不是。”他缓缓回答,跟着掀开盖子啜饮,香气在嘴中散开,待轻轻吁出气息,他举杯再饮一口。“这茶……很好。”
“你又不是没喝过更好的,最最极品的,你也尝过。”涤心笑说。
的确,最最极品的,他们都尝过,但饮罢佳茗方知深呵……
他体会着茶中清香,气芳而味簿,如兰雅赏,快然经过喉头,缓缓汇入四肢百骸,便如同身边女子,轻清甘洁。
“这样很好了。”武尘低声道,趁温度恰巧,他饮尽杯中佳茗。
涤心将他的杯收下,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回托盘。
“往后我天天替你煮茶。”
“你是陆府总管事,留在这儿煮茶岂不委屈了你?”他话中淡淡玩笑。
“煮的茶有人爱喝,我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呢,何来委屈?”偏着小头颅,涤心一双小腿踢了踢,好似想起什么,有些惋惜又说:“若从杭州带些茶来就好了,嗯……可是没配茶的好水那也枉然,要不,大家都有好茶喝哩。”
大家?!武尘苦笑,“才一早你便跟众人混熟了?”
“可不是!”涤心得意扬了扬眉,却不敢告诉他清晨撞见的意外画面,她噗哧地笑出声来,随即又抿唇隐忍。正了正神色,她转头近近盯着男子好看的眼睛,“大郎哥,为什么大海师傅他们好似挺怕你的?呵呵,你虽温和,脸上却少有笑容,瞧起来好严肃。”
方才的模样武尘自己心里有数,那群家伙对他戒慎恐惧亦是理所当然。
其实他不乐意涤心同手下太过亲近,虽说他们粗犷不拘小节,也必定会以礼待她,但毕竟男女有别,他担心她会受议论。
“还有啊,大郎哥,”有个问题涤心昨儿个便想问了,“他们为何称呼你四爷?难道还有三爷、二爷和大爷吗?”
武尘微微一笑,却不说明,只含糊道:“喊习惯,便随他们了。”
忽然,他思及那些兄弟对涤心胡乱扣上的称谓,心中不禁苦笑,细细体会下,却别有一股甜甜滋味。
顿了一顿,他声音持平继而又说:“昨日太过匆促,没好好让你认识众人,才引得你身分多受猜测造成困扰,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涤心知道他所指何事,当下双颊生晕,她随意调开视线,佯装欣赏四边景物,双手置在膝上,十根葱白玉指有意无意地相互逗玩。
一会儿,她轻轻道:“我不在意的……大郎哥也别在意。”
稳下飘动的眸光,清了清喉咙,涤心忽地转换话题。
“大郎哥,明日各省的茶商代表将会齐集茶业会馆,为了是要商议茶税之事,我得过去瞧瞧,听说有几位司茶官员也要前来,希望能快快做出决策,这样拖延也不是办法。”
“你在烦忧什么?”武尘轻问,不愿她眉锁忧郁。
沉吟片刻,涤心才道:“茶、盐、铁向来不分,前些日子盐、铁两商为了税收已上京请愿,结果无功而返,还弄出了几条人命……已有前车之鉴,这次的赢面微乎其微,我怕会馆那儿的人太过激越,茶税之事会闹得无法转圜,毕竟朝廷颁布的法令,不是轻易便能变革。”
“有我在,你别怕。”
涤心浅笑,“瞧你严肃的,眉头都打结了。”
“我不让人伤害你的。”他真的很严肃。
涤心方寸轻颤,垂眼瞧着十根嫩指,几丝黑发荡在颊边,风来了轻飘飘的动,风走了又轻悄悄地贴着,跟着,她抬起头温温柔柔对住武尘。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小时候阿阳同我胡闹、捉弄我,你总是对我偏袒,有时太过顽皮,连我爹都瞧不过去,请出家法伺候,也是你替我求情,而昨日混战危急之际,我身体不听使唤,可脑中想到的便是你……你待我好,我……我心中万分清楚。”
没有饮酒,却觉醺然欲醉,他记得自己品啜了一杯清茶,那茶中清香好似眼前佳人,原来佳茗亦能醉人。
两人便这么对望着,呼吸轻轻地相互交错,那张丽容近在眼前,秀眉细细弯弯,小巧鼻子,清亮亮的眼眸,红滟滟的唇,武尘顿觉口干舌燥,气息陡地粗重起来,那遐念愈滚愈大,他猛地闭紧眼抵挡,怕再来的举止惊吓到她,心脏怦怦跳得好响。
木头!
涤心好生失望,暗暗娇斥。都暗示得如此明显,他还待怎地?无奈地大大叹气,心想,趁着这时若将自己的脸凑上去,不知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