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轿夫紧紧张张地起轿,官兵们跟在周围,刚走没几步,又传出好大的声响,待众人定眼一瞧,才发觉地上又摔了一个人,正是那位吴大人,而他乘坐的官轿整个底盘全塌了,几块破裂的板片压在他身上,连疼都喊不出来了。
接下来一阵抢救,待得会馆门前平静下来,众家茶商才仿佛由梦中清醒,面面相觑,看了一出好戏。
“痛快!痛快!”不少人抚掌大笑。
“老天有眼,真是大快人心。”
“希望他天天都来这么一摔,反正是猪脑袋,再添个猪头正巧。”
众人说着,三三两两散去,那老者叹着气转过身,对住涤心语重心长地叮咛,“苏管事,你是个姑娘家,自己得小心一些。”
“涤心懂得,谢谢刘伯伯关照。”
“唉,小人当道。”老者摇摇头,和其它几名熟识的茶商一同离去。
寄住在会馆的人已回房休息,不住在会馆的也已自动解散,现下,门外只剩涤心一人,她下意识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回想起今早不愉快的场面,厌恶地拧高秀眉,贝齿不由得咬了咬下唇。
呼吸,再深深呼吸。
她才不要为一个人渣生气呢!
涤心轻轻掐着两边玉颊,合上眼眸,强迫自己想些快乐的事。
呵呵……有好多好多呢,那个人漂亮深邃的眼瞳、那个人和煦温文的笑容、那个人低低缓缓的声音,还有那个人身上暖洋洋的味道……她微笑,终于张开眼,瞧见脑海中那个人正站在面前。
“大郎哥!”涤心喊着,眼睛睁得明亮。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肯定是!
武尘离她好近,垂眼打量着她红晕的脸,“众人都散了,你待在这儿做什么?”那声音如同涤心所想象,低低缓缓无比好听。
“我知道你会来接我,正等着你哩。”她说得俏皮,已窥探不出方才的烦闷,小手自动缠上武尘单边臂膀,此刻,她眷恋着那份安全感,也渴望着那份安全感,方寸脆弱地微微颤抖,她扬首却是一笑,“我肚子好饿,你带我吃饭去。”
武尘静静探究,掌心不由自主抚着她的脸,怜悯她颊上的清冷,低声问道:“想吃些什么?”
“嗯……”她可爱地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咱们逛大街去,城南大街摆了好多摊子,我一回也没逛过,人家想吃过桥米线、天府豆花、芝麻烙、葱油饼,还有好多好多……都想吃啦!”
武尘淡笑,点了点头,东街上人来人往,他却由着涤心主动亲近,到底是舍不得她,知道她若无其事的外表下,一颗心极需要安慰与鼓舞,他让她依靠着,让她感觉着、汲取着他身上的力量。
“大郎哥,你早些来就好了,方才发生一件有趣的事,瞧得大家目瞪口呆。有个大官从这儿跌下去,摔得好惨……”
“是吗?”
“不只这样,他一跌再跌,连跌了三回,满脸是血……”
两人边说边走,身影渐渐远了。
暗巷中,两颗头颅探了出来,少年忽地重重释出一口气,不确定地问:“是四爷下的手吗?”
韩林纵声大笑,虽未回答,那笑声已肯定了阿九提出的疑问。
“可是方才四爷远远站着,我瞧他动也没动半分──”
韩林手指成勾敲了他一记爆栗,好笑地说:“等你正式入了阎王寨,这门学问可得好好练习,嘿嘿,探子队不会明来明往,咱们就爱阴招。”
※※※
城南大街热闹非凡,三笑楼虽也座落在此,对武尘而言,今日却是首次闲逛这条街道。至于涤心,轻松的日子离她太远,能这般悠游闲适,兴奋之情自然不在话下。她对任何买卖皆感兴趣,挽着武尘逛遍大小摊子、店铺商家,吃的东西她仅要一份,尝了几口味道便交给武尘善后,而糖葫芦却独自吃下两串,还买了一小包的松子花糖当零嘴。
“大郎哥,你瞧这个。”
这句话自踏入大街,武尘已连听好几回,摇摇头笑着,他不让涤心离开自己的视线,随着那往前冲的小小身影举步踱去。
那是一个扎花风车的摊位,各种颜色的纸裁成四方,制作成风车后扎在木枝上,有三朵一支也有五朵一支,最多还可以扎成九朵,大小皆可、琳琅满目。
“好漂亮。”涤心忍不住赞叹,美眸发亮地盯着整面的风车墙,微微风吹,许多的风车跟着转动,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响。
“姑娘,买一支扎花风车吧!这全是真功夫扎出来的,花色好、不易散坏……您慢慢瞧,这儿有好多款式。”见生意上门,那大婶赶快放下正在裁作的纸张,笑咪咪地招呼。
“好。”涤心回她一抹笑,感觉身后男子以自己的身躯护卫着她,周边人来人往,她闻到的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身子轻飘飘,心也轻飘飘,在茶业会馆中那些不愉快的事淡化得没有理由记取。
“大婶,我要这个了。”选定一支紫色风车,涤心正欲掏钱,一只臂膀由后头越过她的肩,将碎银递给扎花风车的大婶。
“大爷,我不够零钱给您的……姑娘的风车只要三钱而已。”
“不打紧。”武尘简短道,见那大婶不敢伸手来接,只得将银子置在摊上,随即,大掌轻轻托住涤心的手肘,想将她带离。
“姑娘!”那大婶由摊子后快步跑出,一边喊着:“姑娘等等!”
涤心与武尘对望了望,停下步伐。
“这个姑娘拿去。”她说着,将一支九朵扎花风车给了涤心,那手艺极好,九朵风车依照大小做成圆形排列,模样十分精巧。她瞄了瞄武尘,又看看涤心,依旧笑咪咪的一张脸,压低声音道:“姑娘可以将它送给情郎。”
“大婶……”涤心下意识接过风车,想要解释,那位大婶早回去顾着摊子了,她来回瞧着手中两支扎花风车,脸蛋红扑扑,一抬眼,武尘离她好近,表情是高深莫测的,那对好看的眼也在打量她手中的风车,涤心不知道他心中做何感想。
“大婶送我的。”涤心说着,将扎花风车举至武尘面前,“好不好看?”
“嗯。”武尘轻应,不知为何心跳加急,仿佛正等待她说出些什么。
忽然,有人拉起他的手握住那支风车,武尘略有错愕,却听见涤心娇柔的语调,“有两支扎花风车,我一支,大郎哥也拿一支,这样才好看。”
心脏极度震荡,武尘抓住风车的木枝,怔怔望着笑容可掬的人儿,心底有一个好大好大的问号,待要问出,涤心好似又发现了什么,身躯冲向前去,已扬声喊着。
“大郎哥,你瞧这个!”
※※※
武尘斜趴在青草地上,偏头瞧去,一只纸鸢在天际飞扬,线的另一端则掌握在鹅黄衣衫的女子手中。
那纸鸢是方才在城南大街上购得的,涤心选了好久,因为每个都爱不释手,这门功夫她是个中能手,小时候同陆阳切磋出来的心得,一段时间没玩了,如今重拾记忆,倒也不生疏。
时序转冬,风有些寒,阳光难得露脸,这城郊外的青草坡散着懒懒的味道,空气里夹杂草腥与土壤气味,闻多了,脑筋也糊成一团。
想不通也猜不透,武尘嘴角叼着一根青草,眼睛细瞄着,若有所思地瞧瞧天空、瞧瞧笑声如铃的涤心,又瞧瞧插在泥土里的两支扎花风车。风车随风而动,不住地旋转打圈,有时快有时缓,竟教他瞧得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