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告诉她,就算它胖到飞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他不介意养它一辈子。
可是,看着手背上那只羽毛丰厚的大鸟,他知道把如此美丽的动物留在地上,是很不公平的事。
他曾经在草地上,看见它展开双翅,伸展长羽,它有一双又大又结实的羽翼,像精心制做的扇子一样漂亮,黑褐色的尾羽还会像手指一样张开。
那是用来飞翔的翅膀。
它是一只老鹰,本来就该活在天空上,自由的展翅翱翔。
他知道,真的知道,但他只是拿起另一块碗里的鸡肉喂它。
娜娜看着眼前那沉默的男人,不再多说。
那是他救的鸟,这是他的家,如果他想留着这只鸟,那也是他的决定。
谁知,第二天早上,她却看见他拿了她之前买的充气泳池,把它充了气,在草地上倒过来反着放,然后用食物引诱,让那只鸟跳上了他的左手前臂,上了塔楼。她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他走到塔楼的最高处,站在窗边,看着手上那只只顾着吃的笨鸟,告诉她。“你知道,这种笨鸟,没有办法分辨大楼玻璃,它们常常因此撞死。”
“我知道。”她点头。
“有时候也会因为吃了田里洒了农药死掉的麻雀,被农药毒死。”
“我知道。”她再点头。
他抬起眼,一脸阴郁的看着她。
娜娜猜他早知道她晓得,她也会上网,那些资料,她都看过。
“为什么?”他垂眼凝视着她问。
她看着他,真挚的道:“因为它有权利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看着她,然后抬手推开了窗户。
一阵凉风袭来,扬起他的发,和霍克的羽毛。
他把左手伸了出去,风很大,霍克站不稳,在他手上摇晃,为了平衡张开了长长的翅膀。
他可以感觉到它的紧张,那轻微的颤抖,好奇、害怕,他看见它收回了翅膀,开始往后退,几乎忍不住要抽手把它带回来。
就在这时,身旁的女人咕哝了一声,伸出手,推了它一把。
它失去了平衡,但重新张开了翅膀,然后在摔落他手臂时,振翅。
一次,两次,三次——
下一秒,它飞上了青空,他能清楚看见它美丽的羽翼完全伸展开来,双翼在艳阳下迎风闪耀着。
他仰望着那美丽又强壮的动物,喉咙有些紧缩。
它在屋顶上盘旋了两次,然后飞走了。
他收回视线,没看那女人就转身下楼去收拾那没用到的充气泳池。
她神色自若的回到厨房清洗那只鸟曾用过的餐盘和喝水的碗,还把它曾拿来当窝的纸箱给丢了,但那天下午,他看见她在户外平台上放了一盘生肉还有一碗水。那只笨鸟没有回来。
八成再也不会回来了。
它已经看过了天空,学会了飞翔。
或许,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只是需要人推它一把。
那天深夜,左肩莫名又痛起来,他忍不住又去敲她的门,她把门打开。
他应该要道歉,他一整天都没再和她说上一句话,但话却卡在喉咙,下一秒,她朝他伸出了手,将他拉了过去,仰头亲吻他。
她让他进了门,上了床,拥抱他。
娜娜知道她不该把工作和私情混在一起,她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客户上床,但这男人轻易就让她把大部分的规矩都抛在脑后。
她无法控制的被他吸引。
他聪明、强壮、健美,有时像个大男人一般自大,有时又如男孩那样害羞,还有着一副该死的臭脾气和小小的神经质,可是在某些他不自觉的片刻,他如刀鏊刻的脸庞会浮现阴影,忧郁会悄悄的潜行在他深邃的眼底。
每当那时,他总会不自觉揉抚着他的左肩,仿佛那里正在疼痛。
然后,那天深夜,他就会来找她。
除了第一次,他每次都会在事后她睡着时,回他房里睡觉。
她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她习惯一个人睡,她猜他也是。
一起睡,太亲密,太像是在维持一段男女关系。
博士和她不是情人。
她喜欢他,但并不打算更进一步,她知道他也没有,他从来没有试图留下来。
所以,她仍睡在她的房,他也总会回到他的床。
每一天,她依然起床去跑步,检查安全措施,替两人煮饭,上网订购需要的生活用品,和红眼的人确认情况,然后看一本过去几年来,因为工作忙碌而累积下来,还没来得及看的书。
吃饭时,她仍旧会和他聊天说笑,偶尔他话说到一半又出神发呆,她也不以为意,她知道他越来越容易在她面前出神,是因为已经开始信任她。
所以她会去做自己的事,等他恍神回来。
只是,有时候,忍不住,就是会忍不住的趁他发呆时,盯着他看。
武哥给她的资料上有写,他是个混血儿,父亲是德国大学的教授,因为如此,他的五官十分深邃,浓眉大眼、挺鼻薄唇,方正的下巴宽度很刚好,笑起来的时候,嘴边会浮现两个被拉得很长的笑窝,但他不笑时,看起来就是个严肃的家伙。
她知道他有近视,但她没看过他戴眼镜,因为好奇,她忍不住倾身靠近看他,谁知他却在这时清醒过来。
“怎么了?”瞧着那不知何时,坐在他身边餐桌椅上,倾身靠得好近好近的女人,他愣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我记得我拿到的资料照片上,你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她没往后退,只伸手扶着他的脸,瞅着他问:“你戴隐形眼镜?”
“嗯。”他没有挪开脸,只任她靠近观察。
她凑得更近,瞧着他的眼,从那瞳眸中看出了端倪。
“这是新型的实验品?”
“是。”他看着她,点头承认。
“有什么功能?”她盯着他再问。
“除了校正视力之外吗?”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回问。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心跳都变得急促起来,却仍是忍不住伸手抚过他的耳。他深吸了口气,哑声开口回答:“它能经由我的手炼,拍照、录影、上网、下载资讯——”
“连结红眼的主机。”她醒悟过来,瞅着他说:“是你和阿震一起设计之前的那款眼镜?!”
“嗯。”他点头,“眼镜仍有其不方便的地方,它毕竟是身外之物,有时红眼的人不一定能随身戴着,隐形眼镜比较没这问题,必要的时候,它还能变成他们需要的颜色。”
她应该要开心,这隐形眼镜是个好东西,但她却开心不起来。
这男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实验动物。
她知道总是有人要先测试产品,可那不一定得是他吧?
胸中升起的情绪不应该有,但她依然无法压抑,待回神,已起身跨坐到了他腿上,昂首亲吻他。
“你的眼睛,”她贴着他的唇,悄声问:“是原来的颜色吗?!”
他伸手掌握着她的腰,无法自已的回吻着她,哑声吐出一个字。
“是。”
“你把它拿掉。”她轻舔着他的唇瓣要求。
“为什么?”
她凝望着他,抚着他的脸,哑声说:“没有为什么。”
他看着她,然后在她的注视下,抬起手,摘下了右眼的隐形眼镜,然后是左眼的。
那只是薄薄的两片透明弧形的软胶,没有丁点颜色,不应该改变什么。
可是,那确实改变了什么。
她能看见,他又变得有些紧张,当她后退时,他会忍不住眯起眼,搁在她腰上的大手,也会不自觉收紧。
没戴眼镜,他看不清楚,她知道,那很没安全感,但这男人还是为了她,把隐形眼镜拆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