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喊价吗?你卖大肠圈我卖大肠面线……这两个人真有趣。章孟藜忍不住笑意,噗嗤笑出来,下一秒,她立即捣嘴,悄悄瞄向左侧老板,眼,他正悠悠望着她,眼带责备。
她正襟危坐,双手敲键,强迫自己忘掉大肠。
“五万,你愿意赔吗?”周师颐问被告。“好啦,五万就五万,分期付款行不行?”
“可以。”告诉人也阿沙力。“讲清楚分几期还,白纸黑字写清楚就好。”
“没问题啦!”
“……大肠兄弟现在这么干脆,怎么之前会调解不成?”章孟藜低声念着。
周师颐只看她一眼,眼睛快速在面前荧幕上的笔录扫过一次,再看向被告,道:“请看一下笔录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等等列印出来请你签名。”
等待被告看笔录时间,他侧首看着她,低声说:“这个场合不能玩笑。”
小菜鸟初进地检署时,几次侦查庭上皆是板着脸蛋打字,疋经威严得不得了,近几次不知是否在这环境摸熟了,愈来愈显露她的本性。
“我没玩笑,是他们说话真的很好笑,可以合拍‘转角,遇上大肠’了。”
“诉讼对当事人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事,你笑得那么明显,小心被投诉到政风信箱。”
“因为每次开庭气氛都很沉闷啊,难得今天遇上这两个有趣的人,放——”瞄见他投来的凉淡目光,章孟藜收笑,忙改口:“我知道了,以后尽量憋笑。”
收拾物品,下庭时,只见被告举手,说:“报告检座,可以等我一下吗?”
“还有问题?”周师颐停步。
“有一点小事啦。我就想说我没遇过这么斯文又温柔的检察官耶,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检察官都嘛很凶,大声骂人,还会两手拍桌咧。”被告笑咪咪。
斯文又温柔?是的,她老板开庭时的确斯文也温柔,她尚未听过他大声说话,顶多不高兴时音色会低沉点。但是,这人可怕的地方就在这,总是以笑容面对被告,让被告带着好心情离开,下庭后,他就默默起诉了。
其实她不也这样?知他不乱发脾气,她对他说话也不再拘谨。
“我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去拿名片,你要是下午茶时间想吃东西,可以跟我叫大肠圈,我免费外送。”被告开心说着。
名片?大肠达人?大肠王?大肠总裁?无论头衔是什么,都很好笑啊。章孟藜垂着眼,用卷宗夹挡住唇边的笑意。
“谢谢。不好意思,我接着还有侦查庭要开。”周师颐客气婉拒。见身旁下属表情微微扭曲,他心里叹气,仅提醒一声:“走了。”
两人从检察官开庭专用通道离开,周师颐才悠悠开口:“笑点好像不高?”
“嗯,很低……”她应了声,笑出来。“没办法,他说要拿名片的样子真的很有趣。我还在想,名片上会印什么?大肠执行长还是——”忽顿,不说了。
“你性侵还抽烟?怎样,事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吗?很他妈爽嘛!”地检署一楼,经过大门与法警室后是整排的侦查庭,两人走在长廊上,斥骂的声音从第七侦查庭传了出来。
“是……刘检?”
周师颐只低应一声,似是习惯听见这样的咆哮。
“他骂这么大声好吗?虽然性侵很该死,最好阉了然后关一辈子,但是他骂到连外面都听得见,万一被有心人录音,刘检会被申诫吧?”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问话风格,检评会已经在调查,他还是不改,谁都帮不了。”周师颐只迈步往前,拾级上楼。
原来已经在调查了,这就是上回她要他劝劝刘检,他之所以无动于衷的原因之一?
“听他口气和音量,真不知道坐他旁边做笔录的秀美姐怎么忍受得了。”
“所以你该知道你有多幸福,跟了我。”他淡淡扔下一句,上了三楼。
跟了他?她张了张嘴,找不到话回应,只觉心里有点微妙情绪,却道不明。
“你下庭了?”礼股的黄检从主任检察官室里走出,见了他们,快步走近。
见黄检神色不大好看,周师颐看了眼主任检察官室,低问:“怎么了?”
“进来说。”黄检手中一份资料,另一手搭着周师颐的肩。“早上接到报验,长阳桥那边发现一具男尸,我怀疑和你那件登山步道的命案是同一人犯案。”
周师颐微愕,停步看向同事。“犯案手法一样?”
李伟生胃里残留药物监定已有结果,确定是镇定剂。这个监定结果,让他们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尚有意识、但无反抗能力下惨遭杀害,凶嫌为女性的可能性大增;警方那边开始追查李伟生生前常消费的酒店,调查他与小姐间是否有情感纠葛;另一方面也至各大医院调阅镇定剂领取相关资料,以药追人。
案情办至此,好不容易有一丝破案曙光,现在却又发现男尸,与李伟生命案可能为同一凶手?
“死者全身除了一双袜子,全身赤裸,下半身性器官遭割除,整个胸口含乳头也被割走,脸上疑似有精/液,身分证件与财物整齐搁在尸体旁。”黄检描述他相验时所见情况。
“跟李伟生死法一模一样!”章孟藜凑近,讶声说。
周师颐偏首看她。“你办公室好像不在这里?”
她笑一下。“我知道。”是该回办公室,但听见命案,就自动跟进来了。
“没事做了?”
“有。我应该回去整卷,但是我想了解这个命案,让我在这边讨论一下可以吗?我等等会回去工作,一定把你交代的进度处理完才下班,我保证。”周师颐不说话,只接过检验报告书。死者吴宗奇,未婚,七十二年次,无病史,死因尚未确定,暂冰存,择期复验或解剖。胸口与下体疑似锐器所伤,肛门疑遭侵入……他盯着死者资料,忽侧首问:“你记不记得,李伟生哪一年出生?”
“七十一年次,未婚,胸前及下体均遭利刃割除。”毕竟是人生第一次的相验,章孟藜印象深刻。
他思索片刻,道:“如果真是同一人犯案,那么这个凶手似乎有特定对象。”
“都是年纪不大的未婚男人。”她也发现了,这会是新线索?
“刚刚和主任检察官报告此事,他依犯案手法和受害者共同特征,推测是同一个凶手。”黄检将几份家属的笔录资料交给他。“他说并案侦查,指派你负责这两个案子。”
并案侦查并不意外。周师颐接过黄检手头资料,瞄了几眼,道:“我去找主任检察官。”离开前,把资料全数塞给下属,说:“知道你有兴趣,好好研究。”
地检署紧邻县政府,县府旁即是县警局。从警局到地检署,几十步距离,往返容易。从警局返回办公室,早已过下班时间,办公室空无一人。
周师颐看了一会案卷,熄灯准备下班,展臂套上外套时,忽忆起方才进办公室前隐约听见隔壁有谈话声。还没下班?
他翻出一张名片,打了电话;背上公事包,步出办公室后,他在纪录科办公室前停步——只有小菜鸟一只。
他靠着门框,双手抱臂看着她。办公桌后,她微低着脸,执笔的右手不知在画什么。她模样认真,偶尔会咬住笔杆,皱眉思索,一会时间,忽然搁下笔,靠上椅背,吁口气,闭上眼睛了。
他看看腕表,八点十一分。他发现小菜鸟总是拖到很晚才离开地检署;工作虽多,但他交给她的进度她总能如期完成,不会拖延,就算留下来处理之前书记官留下的资料,也不必如此卖命吧,她不是在准备三年后的司法官考试,不回去读书,待在办公室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