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净哪知道他打的是这种歪主意,“府里的大厨换人了?”大户人家通常不只有一个厨子,常因主人家的口味会将南地北处的厨子都请来,彰显自己对吃食的讲究。
“嗯,喜欢这些菜色吗?”
“很是怀念。”
南方人喜欢大米、糯米、小米,不管炒什么菜都放一点糖,连饭里面也少不了甜,她对软糯香滑的江南米勉强可以接受,不过每次吃还是觉得甜到掉牙。
她喜欢咸,面食、包子和韵头,总觉得肚子里要有这些东西才会觉得饱。
难得看见家乡菜,她喝了一大碗的松茸烧野鸡汤,鸡肉鲜美,松茸清香,让她胃口大开的花椒腌鱼,加油炸过的冬笋,放下香蒜、青葱,炖上小半个时辰,滋味喷香,她最喜欢鱼头,弃了筷子,不顾形象的将鱼头肉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发现手中油腻,湛天动已经递来巾子。看到她的不拘小节,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她的这一面。
她道谢擦了手,他又拿起酒壶,替两人的酒杯斟满了酒。
他堂堂一个漕帮帮主,明明这种事由小厮代劳就好,可是她这时候才发现暖阁里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有。
“来,敬我们都是北方人。”说罢,他仰头干了那杯酒。
“什么?大当家也住过北地?”她不像他一饮而尽,只啜了一小口,毕竟这身子的酒量只能算是平常。但醇酒还未入喉已是清香扑鼻,咽入口中,酒水味甜,滑润顺口,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泛起一股暖意,通体舒畅。
“小时候。”他一边说,又一边为她倒酒。
西太净觉得这酒喝起来甜甜的,放下戒心,他倒一杯,她就喝一杯。
“我七岁的时候爹娘就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漕河码头上跟着几个我爹旧时的老友捡零碎工作讨生活,但是尽管那些叔伯们护着我,家家都是穷户,养自己家里的人口都不够了,哪有余裕顾到我。那时的我经常为了和一样年纪的孩子抢工作、抢一处晚上可以过夜的地方,甚至抢一块烙饼大打出手,常常全身都是伤,人不像人。
“一直到了十岁的时候,我记得那天因为得到一份临时工,有个以为我抢了他工作的大个子带了一群孩子把我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我倒在码头仓库的角落里,以为我肯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下,见她没有特别反应,又往下说道:“那一晚,天上有一轮满月,虽是满月,可月色却很淡、很淡,有一个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天人向我走了过来,问我为什么受伤,为什么没人理我,然后掏出巾子替我把流血的伤口止住,再叫人送我去看大夫……”
“噗……咳咳咳——”西太净狠狠呛到了,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片段从遥远的记忆里翻了出来。
“怎么,还好吗?”湛天动的俊阵里有一些东西在涌动,他直直盯着她看,逼视如火炬,仿佛要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他非要不可的答案。
直到见她挥手表示无恙。
“我只是喝急了。”那是一段从太久远记忆里翻出来的扉页,因为只是一件小事,她不曾放在心上,随着时光过去,逐渐荒芜而忘却。
“我伤好后,又见过“他”几回,这才知道“他”是京里商行的少东家。
跟着父亲进进出出码头,每次,我总是很认真打理自己,要自己不要太过狼狈,也只敢逮远地看着“他”,可是连这都很难,我身上常常不是脏,就是伤口,要保持干净谈何容易?”要对着画里走出来的天人不动心很难,可动心不是爱,他只是远远地望着,连前进一步都不敢,可是那绮念已生,天人是少年第一次心动的人,不分男女的初恋情人。
西太净在他那样迫切的目光下几乎招架不住了,她不自觉的喝了半坛子的酒,她想起来,想起那个整整小她五岁的少年了。
那时的她是爹的小尾巴,经常随着爹出入漕河码头。她干笑。“那后来呢?”
“又有一回“他”找到我,给我一帕子的糕点,说那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好东西,可“他”吃得太饱,吃不完,浪费了,便硬是塞给我,看我吃,又和我坐在肮脏的地方,告诉我若不想受人欺负,就要想办法站起来。“他”指着码头上成千上百的挑夫和持着扁担争抢活计的运丁说,君子不立巍之下,拼力气,你不如那些大汉,可是你可以去想想有什么法子将这些为了讨口饭吃的人组织起来,结成一股可用的力量,那么就永远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你做得很好,你做到了不是?!”酒劲上涌,还有些头晕目眩,想到当年那孩子如今已经变成展翅大鹏,西太净酸楚中也衷心的替他欢喜,压根忘记现在的自己并不是那个西府少东了。
她又想起他书房里的九省漕帮挂图,明白他的梦想可不仅止于此,他的心可大了。
“你觉得我做得很好?”这是有生以来,第一回有人夸他做得好,就连爹娘在世前都不曾说过他好。他双手微微颤抖,心中喜悦如排山倒海,不能自己。
他被夸奖了
“你辛苦了。”要打下这样的地盘谈何容易?
“不……一点都不辛苦。”从来没有人用那样温柔的眼光看他,告诉他,说他辛苦了,她不知道,每次他在拼搏的时候,每次他遇到险阻、快要倒下去的时候,都会想到她,每次都是她赋予他无尽的力量,让他一直往前进。
他笑了,笑得眉眼俱张,笑得豪迈潇洒,深邃的眼底迸放着潋滩波光,就像得到天下至宝。
“你笑什么?”他的人怎么变成好几个了?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笑得十分温柔。“你知道你发上这根簪子的由来吗?”
“什么?”那些年,他还以为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快要疯掉,绮念却根深蒂固的长在心里,他死死压箸不敢让它萌芽,想让它就那样烂在心头,他也一直自己做到了,直到闻知“他”的死讯。
“我让人打了一根簪子,却特意做成女子用,打算送给”他”以表倾慕敬仰之情,也顺便要了结不可为的妄念。”
““他”是男人,而且年纪大你那么多,你再喜欢都没用。何况“他”死了,被剑从后背剌进前胸,一剑毙命!”被这样告知,一点都不好玩,又思及他对自己曾有这么深的心思,西太净头更晕,脸更烧,心乱如麻。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剑捅进肉里面很痛,痛得我想哭都哭不出来。”武器剌入肉体的声音、血喷溅的温热,生命在消失的感觉她没有忘记。
湛天动心神狂乱,他那八成把握,如今已是十成,听她亲口承认她就是他多年放不下、忘不了的那个人。
他的心情激越,像山涧湍水,水花四溅,又像梦境,不知是幻是真?明日醒来,不会是-场空吧?
他的心还未踏实,人已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小心的覆上去,手指一根根的握紧她。
今生,再也不放手了。
西太净没注意到他的逾矩。
“你是如何遛到别人暗算的?”他用的是“你”字,可她醉了,醉得无法思?考,只忙着想稳住自己好像越来越坐不住的身子。
“我要知道早把真凶揪出来了,都怪我死得太快,连凶手的脸都没见着。”她十分懊恼,懊恼得恨不得掮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