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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恬闻言一愣,怔怔地望着眼前专注替自己揉散瘀青的男人。

  他衣裳微湿,墨发星星点点地沾着雪珠,鬓边都汗湿了,略显狼狈的外表令他不仅少了几分平日的气度雍容,嘴上这般絮絮叨叨地也很不像他。

  是为了她,才匆匆忙忙地赶回来的吧!他竟是这般在乎自己……

  想着,郑恬心神恍惚了,脑海悠悠地浮现久远以前的记忆,好似听见一道稚嫩的童嗓,正轻声啜泣着撒娇——

  “爹爹,恬儿好痛。”

  “恬儿乖,不痛不痛,爹爹给你揉揉。”

  记忆里,那总是宠着她、疼着她的男人,固然生得有些文弱,可那修长的身子在小女孩眼里看来,仍是如同山峦一般伟岸,令人安心。

  曾几何时,她再也不能那般放纵自己全心全意去依赖一个人了?

  胸臆纠结着一股酸楚,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不知不觉在眸中氲开。

  萧隽抬头,乍见她含泪的眼眸,胸口剧震,倏地翻腾起熊熊怒火,他霍地站起身,愤然掷话。

  “是我不让下人吵醒你,是我免了你去请安,她凭什么责罚你!”

  “就凭她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

  清清冷冷的一句,震慑了萧隽,他不敢相信地瞪向郑恬,只见她冷着一张脸,嘴角似笑非笑地,似是嘲讽。

  他心下一凉。“你这是在怪我吗?”

  “妾身哪敢责怪侯爷?”她嗓音清柔。“只是在侯爷以为自己是对人好时,也请为我想想,那些“宠爱”只是令妾身更难在这府里自处而已。”

  “你……”

  她果然是在怪他了,也不想想他是抱着何等心情赶回这府里护她?她真以为他很情愿这般对她“好”吗?到如今他都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和郑家有了什么交易,来到他身边当内应……

  一念及此,萧隽蓦地狠狠咬牙,厉声质问。“你说!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

  她震了震,听出他话里的怀疑与猜忌,芳心一沉。

  “说啊!莫想着把爷当傻子耍,昨夜郑瑜为何会派你送醒酒汤来清风阁?她安排了什么计谋?”

  郑恬悄悄掐握双手,扬起头来,却是一脸无辜浅笑。“侯爷说什么呢?夫人就是觉得晚膳时侯爷喝多了酒,离开的时候又似乎心情不悦,才想着让我去服侍您让您高兴啊。”

  “你真以为这话哄得住我?”萧隽神情阴沉。

  郑恬咬了咬唇,不再吭声。

  萧隽深深地望她,良久,放缓语气。“听着,我这是在给你个机会,你若有什么为难处就坦白跟我说,爷能替你解决。”

  郑活一凛,水眸低敛。她不笨,听得出他这是在诱她出卖郑瑜,给她一个选择投靠他的机会。

  可她能信他吗?

  就算她说了实话,他能藉此休了郑瑜这个妻子吗?能为了小小的她得罪皇帝,和整个郑氏家族作对吗?她在他眼里,能有那样的价值吗?

  若是不能,若是他以为将她关在这梧桐院里就可以护住她,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整天镇在内宅吗?即便他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吗?

  想着,郑恬心口越发麻木。

  自从父亲去世,她纤细的肩膀就习惯了压上重担,安慰软弱哭泣的娘亲,保护年幼无知的弟弟,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是自己一步一脚印走过来的,她没有人能依赖,能够倚靠的只有自己。

  他如此轻巧的一句话就要她赤裸裸地交出自己的心?他凭什么让她信他?她不信!

  郑恬扬起眸,微笑淡然。“爷说什么呢?恬儿听不懂。”

  “你!”萧隽大怒,锐利如刀的眸光像恨不得砍了她,他气得双手微微发颤。

  “好,算你狠!以后有什么事别来求爷!”

  他忿忿转身,拂袖而去。

  沁芳和香草守在外头,见萧隽气冲冲地走人了,两人一时都是手足无措,慌忙打帘进来。

  “夫人……”

  郑恬微微一笑,那笑里含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惨淡凄楚。“天色晚了,把院门关上吧!”

  两个丫头互看一眼,心下焦急,却不知说什么好,沁芳安抚地拍了拍香草的手,自去吩咐婆子关门。

  萧隽其实并未走远,在院门外驻足等着,可不一会儿,他便听见院门落锁的声音,那声音犹如暮鼓晨钟在他心头敲响,令他觉得自己十足像个笨蛋。

  “该死!”他恨得气血上涌,握拳猛槌树干,一下又一下,直到指节瘀血仍浑然不觉。

  初雪静静地落着,暮色深沉无边。

  第6章(1)

  这场雪下了三日。

  侯府的亭台楼阁、花园小径,皆是一片雪白的琉璃世界,趁着雪霁天晴,下人们拿起畚箕和扫帚,勤快地将积雪扫去。

  而侯府的当家主母郑瑜也称病在床上躺了三日,据说在初雪刚落下的那天夜里,她在正院里大肆对一群婆子、丫鬟发作,贴身大丫头夏竹更在屋里跪到天明,隔日早晨,她便对外宣称自己病了,不肯起来理事。

  老夫人林氏自从女儿出阁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原本就想着儿媳进门后自己能退下来当个甩手掌柜的,不料儿媳忽然病了,这偌大的侯府总不能没有人管,她只好重新掌起管家的事务,只是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这日,她趁着继子来请安时委婉地暗示一番,萧隽听了,打发人去正院探问,确定郑瑜“依然”病着,他冷冷一笑。

  “既然侯夫人病了,就请她在屋子里歇着,好好把身子养好了再说!至于这内院的事情也不好烦劳母亲一个老人家。来人,把这些对牌和府里库房的钥匙送去梧桐院!”

  竟是要夺了郑瑜的管家权!

  下人们听说此事,惊讶得议论纷纷,虽是被几个大管事给压住了,私下仍不免嚼舌根,都说这后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难不成恬夫人的时代即将来临?

  郑瑜是在床上吃燕窝时听说此事的,气得当场打翻了碗,呛咳不止,而郑恬在梧桐院接见来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对牌和钥匙。

  这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若是她管家管得好了,郑瑜肯定更恨她,若是管得不好,郑瑜也有了借口狠狠踩她,这是逼着她们姊妹俩撕破脸啊!

  好毒的阴招!

  郑恬不禁在心中暗骂那个狡诈的男人,自己究竟要不要接招呢?她关在屋里足足发呆了半个多时辰,心里很清楚就算如今自己也跟著称病,以萧隽的精明想必不会容得她装傻,她斗不过他的,这烫手山芋是注定甩不掉了!

  思及此,她深深地叹息,这才认了命,让丫鬟们请来府里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过来见面说话。

  萧隽想逼她反郑瑜,她偏不,秉持着萧规曹随的原则,郑瑜以前是怎么做的,她就让下人们照旧,规矩既是主母定下来的,府里的事务井井有条自然也是主母的功劳。

  可她也担心下人们为了表示对主母效忠,故意对自己阳奉阴违,偷懒耍滑,于是趁着送萧隽出门上朝时,使出激将法,亲自向他求要两名亲卫。每逢在正厅理事时,她便让这两个亲卫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口,宛如门神,下人们见了,自然知道这是侯爷的人,不敢放肆。

  借着这狐假虎威的手段,她勉强在下人面前立了威信,他们不敢不听她的,一切照着以前的规矩来,一时间侯府倒也打理得颇上轨道,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她倒有一套!”

  萧隽在清风阁听闻亲卫的报告,嘲讽地冷哼,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样的滋味。当初将管家权交给她,就是想看她狼狈出丑,想着她若是镇不住那群下人,自会来对自己服软,没想到她竟有几分小聪明,能将这侯府内院多如牛毛的繁杂事务理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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