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丫儿垂着脸点头,好半晌才轻声道:“我可以再问爷一件事吗?”
“嗯?”
“为何近来我抱着爷时,爷总是会浑身僵硬?”
周奉言再一次呆住,差一点点就要石化了。
“爷讨厌我了吗?”她抬眼问。
“不是,我只是——”瞧她忍着羞涩追问,他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因为爷对我……那个了?”她偷偷地又靠近他一些。
周奉言垂眼瞪去,从她的眼里读出了“那个”的意思,教他又羞又恼又不知所措,只能发狠地瞪着她,仿佛从她口中吐出这意境有多不应该,哪怕她已经用极隐晦的词带过。
于丫儿眨了眨长睫,忍俊不禁地喷笑。
她这一笑,教周奉言更懵,头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不懂她。
“爷是不是忘了害怕这件事了?”她笑问着,哪怕他正板着脸,她还是理直气壮地偎到他怀里。
“你……”
“夫妻之间不就该是如此吗?有时吹胡子瞪眼,有时恼羞成怒,因为咱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贴近就发热,分开就发冷,而不是像爷这般,把我当瓷娃娃般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眼里看着我,满心只想着算计防备,怀里抱着我,却还是不安恐惧。”
“丫儿……”他看不透她,但在她眼里他反而透明了。
“爷,咱们好不容易可以重来,我不知道爷是怎么想,可对我而言,眼前的时间就像是付出代价跟老天偷来的,我只想跟爷好好地过,可以陪着爷笑陪着爷闹就好,我就在爷的身边,爷为什么要恐惧未定而不绝对的将来?”
垂眼瞅着她,他真没想过在她眼里,他竟被看得这般透彻。
恐惧来自于拥有一线生机后的绝望,每每当他寻到了一丝光芒,黑暗随即铺天盖地地将他吞噬,一再一再地嘲弄他,终究恐惧成了深植的蛊,心尖上一点风吹草动,就从黑暗里伸出爪牙,教他寝食难安。
而她,竟都看在眼里。
“丫儿……”他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在丫儿的记忆里,只记得上一世的痛苦,而他是整整背负了六世,她的六世死去,几乎快把他逼疯,为了让她活下去,他早已不在乎其他。
他忘了非要让她活下去,是为了可以让她伴着自己,如今她明明就伴着自己,他却和无形的恐惧对峙着。
“虽说爷是因为爱得深才害怕,可我不介意你爱得少一点,害怕少一点,陪我多一点,宠我久一点。”她像猫儿般蹭着他。“多点时间相处,等哪日,我们……生个孩子吧。”
“你的脸好烫。”他直瞅着她羞红的俏脸。
“你也是。”不遑多让呢。
周奉言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看向门板,就见数道人影几乎都贴在糊纱的门板上。
“再把门撞开,后果自理。”
外头响起抽气声,没一会,人影消失无踪。
“咱们早点歇息吧。”
“嗯。”
让她在怀里偎着,被子才刚拉上,便又听她说:“爷不亲我啊?”
他顿了下,用力地将她按在胸膛上,不让她半夜点火。
她贴在他胸膛上,瞅着衣襟底下的肌肤一片烧红……呵,逗弄爷似乎也挺有趣的。
没有子嗣也没有关系,只要两人可以相执一世,也是一种幸福。
第11章(1)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对于丫儿而言,这就是福气。
但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一如海上的浪,一波又一波。
“丫儿,你在瞧什么?”巴律从旁边晃来,精准地挡住她的目光。
于丫儿二话不说将他拨开,指着远方别馆前的男人。“他是谁?”
巴律煞有其事地回头望去,微微眯起俊眸。“喔,丰兴来的商旅,应该是姓高吧。”
“替他牵马那个是谁?”
“有吗?”
“有,就在你挡着我的视线时,我瞧见了陆哥替那个男人牵马。”于丫儿说得斩钉截铁。
巴律狠狠地楞了下,瞠圆了俊眸,一脸难以置信。“陆哥?你怎么会……”陆得长年待在空鸣城,她与爷成亲时,待在空鸣的陆得和常阳的肆衍都没赶到,哪怕爷曾跟她提起还有哪些兄弟,她也不可能知道陆得长得什么模样。
于丫儿抿了抿嘴,暗恼自己口快,正忖着要怎么圆谎,却见那位姓高的男人牵着马直朝这儿走来。
“高爷要外出?”巴律闻声回头招呼着。
“要出趟远门。”
“那就记得别过江了,这几日天候不佳呢。”
“知道了。”高钰不置可否地扬起浓眉,临走前瞥了于丫儿一眼。“红颜祸水呐,多珍重。”
于丫儿不解地皱起眉,摸了摸头,她的帷帽戴着,他看得清她长得什么模样吗?
“高爷生性狂放了些,随口说说,你别搁在心上。”巴律虽也不满高钰的说法,但就当他随口说说,他们随便听听。
“他看起来不像个商人。”他的眼神太过锐利,佣懒噙笑间有股浑然天成的气势,那不是一般商贾会拥有的气质。
“嗯……商人种类很多嘛。”
“他认识爷吗?”
“见过几次面是有的。”巴律随口交代着,想起方才她提起的事,不禁问:“你怎会认得陆得?”
“呃……”
“巴律。”
“拾藏,你怎么来了,爷呢?”听见拾藏的叫唤,巴律一脸意外。
“在外头,来接夫人。”拾藏沉声说着。
“接我?”她看了看天色,还未正午呢。
“爷说要上永春岭放纸鸢,想找夫人一道去。”
于丫儿听完后更加意外。九九早就过了,那时没放纸鸢,反倒是挑在这当头?但既是爷的邀约,她岂有不赴约的道理。
一坐上马车,望向周奉言那温润如水的笑眸,她跟着笑眯了眼。
“爷宫中无事吗,要不怎会挑这时候放纸鸢?”坐在对座,她摘下了帷帽。
“皇上龙体无恙,总算教人放了心,想要早点回府,突然想起九九没找你一道放纸鸢,所以就挑了今日。”
“可是过了九九是没有小贩卖纸鸢的。”
“放心,我已经差人准备妥当。”
来到永春岭,一下马车瞧见拾藏取出那一迭纸鸢,数量多得教她想细看,却被牵住了手,直朝隘门而上。
“脚会疼吗?”周奉言柔声问。
“不会。”她勾弯唇,笑眯如灿星般的眸。
她恨不得路更长,让他们可以手牵手慢慢地走,可惜一会便到隘口。周奉言将属于她的纸鸢交给她,而后将拾藏手上的纸鸢取过一半。
当她放开手上的纸鸢时,就见漫天飞舞着纸鸢,五颜六色看得眼花撩乱。
“漂亮吧?”周奉言笑问。
“原来爷不是想放纸鸢消灾,只是想放纸鸢而已。”她笑眯眼地偎在他身边,看着乘风飞翔的纸鸢上下盘旋着。
“怕你在府里闷出病来。”近来,她进牙行的时间不长,再者也并非天天到牙行走动,他知道她是想让他放心,对她更感心疼。
“不会,在府里待着也很开心。”近来她在家里制衣,衣裳已缝制好,但她想要在上头绣些花样,做到精致完美,她预计明年七夕再送,所以并不急着告诉他。
“早晚我会让你安心无忧。”他笑睇着纸鸢飞舞,就盼高钰和陆得已经在山谷里,待会能捡着所有纸鸢,依纸鸢上的计划行事。
于丫儿直觉得他话中有话,正要询问时——
“爷,有人来了。”拾藏在后头低声提醒。
周奉言侧眼望去,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掩饰得极快,于丫儿还是瞧见他眸底一闪而逝的嗜血,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惊见刚下马车的人竟是燕禄成,不禁揪紧他的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