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围着礁石绕了几圈,接着发出高昂叫声,随即沉进深海中遁去。
礁石突兀地矗在海中,涨潮时候,冒出海面上的部分比一架小翼还窄小,但已足够让人待在上头不致溺毙。
南明烈从船首一跃而下,亲手抱起那具伏在礁岩上动也不动的身躯。
终于找到落海失踪的人儿。
翼队与斗鉴上的众人全瞪大眼睛屏息以待,就等着烈亲王高呼一声,说他臂弯里的人儿还有活气儿,但……
没有等来,因烈亲王抱着人跃上大船后就直接进到舱中,不让任何人窥探他怀里之人。
只是几名当时在船首甲板上的人还是瞥见了——
烈亲王从礁岩上抱回的那具女子身躯,胸前那道穿透的伤像把鲜血流尽了,看不出原本衣衫是何颜色,但经过海水渲染,衣料染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红,而露出的肤色苍灰到不像活人该有的肤泽……
那个剽悍神气的丝雪霖,究竟是死是活?
他探不到她的鼻息。
如游丝般的一缕温息,怎么都寻不着。
他也探不到她的心音。
侧耳伏在她左胸,摸不到,听不到,静得那样死寂。
从海上带回她已过三日,无论探向她鼻下多少次,仍感觉不到丁点活气。
南明烈收回微颤的指,凤目瞬也不瞬注视着枕上那张惨白的脸容。
那道从胸央穿透至背部的刀伤,在他找到她时,再无半点鲜血渗出,仿佛血气尽泄,她体内已枯涸,给出所有的命。
但并未死去。
他感觉得到,她还活着。
她沉进极深极深的梦境,肉身仿佛冰封状态,没有任何活动迹象,亦不见腐败溃烂。所以,还活着的。
回航的海路上,他严禁任何人进船舱,亲自替她清洗梳理。
她死气沉沉的模样令他心痛如绞,早知如此,他就该将她逮回去,严加看管起来,而不是想她舒心痛快,任她在东海恣意过活。
他将她抱在膝腿上拍抚,好似她又缠着他撒娇,耍赖耍到他怀里。
不同的是,她的双臂没有紧紧回抱他,却是无力垂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失去红润色泽,指尖亦变得苍白。
他痛到体内离火灵气再次喷涌,然拥她在怀,他理智尚存,金红火流没有失控到将整艘座船吞噬,而是在船舱内不住流动,迅速回旋,一波接连一波,最终将他包裹,把她也裹进他强大厚实的气流里。
她肉身的伤被他以火能完整修补,但血气依然不见恢复,依然灰败苍白。
依然……没有气息,没有心音。
“你就是个傻瓜,宫里那个设局阴你,欲将你刺杀在泰元殿上,省得你一天到晚嚷着本王未死,想方设法寻我踪迹……好不容易逃出,离皇宫远远的,一旦有事,你还是不怕死地冲在前头。”榻上的人闭唇不语,他拇指轻抚她嘴角,冰凉的肤触又令他怒火蠢蠢欲动——
“这天下是谁家天下,与你我有何干系?他要杀你,你倒是真心实意替他守边杀敌,弄得连小命都快没了,有你这么傻的吗?”
他不再是什么“如甘露降雨”、什么“天南朝真福星也”,他这么不痛快,没道理还要去替那个欲杀他而后快的昭翊帝固江山、护百姓。
凭什么还要他赔上她?!
体内火能又开始左突右冲。
之前见她,欲伤害她、摧折她的念想止都无法止,且越是抵拒压制,反扑的力道越大……拉开距离,分处两地,确实眼不见为净,意念得以平复了,可却在他如见弃她般任她去活时,他几乎失去她……几乎。
如今见她,仍恨不得将她嵌进血肉里,剧痛过后的心脏犹一抽一抽泛疼。
恨极怒极,亦是悔极,不愿受制的火能窜腾得更厉害,他却觉无所谓了。
生杀意,就杀,若生忿恨,就发泄出来,若欲伤谁害谁,就顺心而为、随心所欲,没有什么好自持的,痛快便好。
“你若不醒,本王杀了你翼队所有人,为你陪葬。”
低声撂下话,他凑去含住她柔软冰冷的唇,重重吸吮,直到那唇真被吮出细微血红,他心忽而一软,近乎粗暴的唇舌终于缓下力道,抚慰般浅浅勾勒她的唇形,舔吻她的嘴角。
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为她掖好被角,从内寝里退出。
外边堂上,某人等在那里,一见到他劈头就叫——
“她已然身死,烈亲王爷岂是不知?这世间无谁流尽血气依旧能活,她尸身不腐不烂,是因你曾以离火灵气为她疗伤,还将灵气留在她体内,阁下若将那一缕火能抽离,你且看她会是何模样!”
砰!轰隆——
陆剑鸣瞬间被震得双耳欲聋,痛到他不禁捣耳,怀中山参精更是尖叫连连。
张眸,他愕然发现自己竟被拖进幻境!
四周落雷不断,忽远忽近,诡谲至极的天幕尽黑,然,落雷一旦劈下就爆开巨大火球,他在火光与黑暗不断交错的诡域里,而始作俑者正静静立在几步之遥,凤目里像也落雷,两团小火球不住窜动。
他未见他启唇,却清楚听到他阴寒的声音从容道——
“你不是说,但凡有心,必然有缘?本王就带着她往西行去,你没本事弄醒她,本王就找你那位能耐堪比神仙的师父来试。”
“王爷执意要将既死之人唤回,这是……这是逆天!”
砰!磅——轰隆隆——
“吱吱——吱——”山参精惨叫,因为落雷劈得更狠更凶。
南明烈淡淡笑了,轻声道——
“我家丫头若唤不回,本王就把这天翻过去,且让阁下见识,何为逆天?”
他的圆与缺尽系于一人,缺了她丝雪霖这样一个人,这天与地要来何用?!
即便入魔,坠进魔道,能毁天灭地拿一切作赔,又有何不可?
第17章(1)
三日后,远天略现鱼肚白,天光将透未透。
一辆朴实的马车备在帅府后门,不过半刻,一名高大精瘦的男子从后门抱出一人……被抱出的人儿,眼见像仍陷熟眠未醒的姑娘家,纤弱身子软绵绵出不得半分力气似,全赖男子护持。
男子抱着人小心翼翼过了略窄的后门,再轻手轻脚将人送进马车内安置。
男子退出马车车厢时,披风上的罩帽被车幔撩开,露出一头银灰发亮的散发。
他从容地重新披上罩帽,绕到马车前座,执起马鞭轻抽。
两匹大马很快地动起,在石板道上踩出清脆的格答响音,虽不能说是“悄悄”离开,也算瞒着众人低调行事。
银灰散发的男人带着他的丫头,在冬末清晨出了东海望衡大城往西边行去,不知怎地,很有偷了美人儿私奔的气味……这一点的胡思与乱想,令男子沉郁眉目多了些活气,淡薄至极的嘴角亦似有若无地扬了扬。
几是在同一时分,被遗留在帅府的第一暗卫与两名女暗卫们发现了主子留下的一封手书。
书信里简单写下几条——
第一,欲卸下暗卫身分过良民生活者,交上暗卫字牌,“天”字牌领千两黄金、万两白银;“地”字牌五百两黄金、五千两白银;“人”字牌者二百五十两黄金、二千五百两白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无主无仆,各不相干。
第二,暗卫中欲相互结成连理者,加赠宅第一处、沃田百亩、仆婢若干,地方与仆婢任君二人自行挑选。
第三,欲成亲而无对象者,持烈亲王府拜帖递至京畿第一媒人红先生宅第,必得第一媒人倾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