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她就贴在床畔,仿佛睡得正甜,浓密纤长的睫如蜱翼般微微颤动。
真要论,她的美就美在那双眼,她的眸中蕴含超龄的慧黯和熠亮的神采,仿佛会说话似的。
正忖着,她蓦地张开眼,比常人稍浅的眸色使她的眼瞳仿佛比常人还闪亮,在这惺忪未醒的时刻,分外妩媚,接着在与他对上眼的瞬间,那眼像藏了星星似的,小脸绽放最美的笑花,教他的心莫名的蠢动了下。
“大哥,你醒了!”她清脆地唤着,仿佛他的清醒令她欣喜若狂。
他静静地凝睇她半晌,手在被窝里按住胸口,好一会才开口,“这是哪儿?”
话一出口,喉头像是被刀刮过般,教他皱紧了眉头。
“大哥,你等等。”关子悦赶忙起身倒了茶水,见他要起身,轻轻按住他。
“大哥,你别乱动,我拿汤匙喂你就好。”
冯玉喝了几匙茶后,觉得喉头的烧灼缓和了几分,哑声问:“我伤得很重吗?”
“还好,大夫说大哥是鸿福齐天,所以只伤了四肢。”见他不肯再喝茶了,她将茶碗收妥才内疚地垂着脸。“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肯放掉小吉的话,咱们就不会被水冲走了。”
在那当下,她也很清楚孰轻孰重,可是那一瞬间要她放掉小吉,根本就是要逼小吉去死,她是真的做不到。
“没事。”他淡道。“你没事就好。”
横竖最终的结果尚能接受,看在又让她欠下一份大恩情的分上,他忍了。
“大哥……”她红了眼,哑着声低唤。
“说了没事。”吁了口气,待喉头的痛缓和了些,他才又问:“这是哪?”
关子悦吸了吸鼻子。“大哥,咱们运气真好,被一位大哥给救了,他让咱们住他家养伤,又替大哥找大夫,将咱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待大哥好了,得要好好报答这位大哥才成。”
冯玉疲累地垂着眼,─想起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她跟个男人的交谈声,她确实是叫那个男人大哥……真廉价,大哥随手抓都一把了。
“子悦。”
正忖着,外头响起男人的嗓音,冯玉一抬眼,便见一名男子推门而入,背着光,他瞧不清男人面貌,但他的身形极为高大,行走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待他走近后,冯玉见到那一身锦服,顿时明白这里不是一般人家,那布料可是大内所用的绫锦,寻常人是不许使用的。
“蔺大哥,我大哥醒了。”关子悦遮掩不了喜悦地道。
“看得出来。”走到床边的蔺仲勋将手上的木盘递给她,似笑非笑地瞅着从刚才就一直打量自己的冯玉。“瞧够了没?”
冯玉猛地回神,浅露温煦笑意。“真是对不住,还没跟这位爷多谢救命之恩,不知道爷尊姓大名?”
他的心里有种想法隐隐成形,但总觉得他们不可能漂了那么远。
“我姓蔺,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不过走在清江边适巧撞见你俩倒在江畔,顺手带回家罢了。”蔺仲勋哼笑了声,回头抓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关子悦忙着吹凉汤药,等着喂食。
“清江……”冯玉呐呐地道:“蔺爷,敢问这里是——”
“启德镇。”
冯玉怔了下,脱口道,“……摄政王?”
传闻当今的摄政王曾是不早朝亦不过问民间疾苦的残虐昏君,然而却在九年前一夕转变,禅位给当时的庄王爷,成了太上皇;同年,新皇驾崩,少帝登基,于是太上皇依遗诏成了摄政王,辅佐少帝,正开创了太平盛世,而那位摄政王就住在京城南边的启德镇南村。
他之所以如此清楚,除了摄政王的传闻流传甚广,也因为摄政王妃曾是个擅长种米的寡妇,举世闻名且受封为一品米的霜雪米正是出自她的手,且据闻摄政王转变如此之大,乃是为了摄政王妃。
至于这霜雪米,他曾经几回试图搭上线,然而始终石沉大海,而如今他竟是在王爷别庄里?
“哪来的摄政王?皇帝早过了及冠之年,本王早就不管政事了。”蔺仲勋轻哼了声。
“蔺大哥是摄政王?”正打算要喂药的关子悦不禁看了他一眼。
“不像吗?”
“不是……你都没说啊。”摄政王啊……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就算政权早已移交到皇帝手中,也还是有基本的权势吧?
可是,压根看不出来啊,他不但年轻,而且随和没架子。
“我没说不可吗?”蔺仲勋好笑道。
冯玉听至此,深怕她不懂规姖,冲撞了摄政王,急着要起身告罪,然而才动了下,随即被蔺仲勋一把按回床上。
“别乱动,待会蛆掉了满床就麻烦了。”
冯玉本要说什么,但一听见他说蛆,便傻愣愣地问:“……什么蛆?”
蔺仲勋突然觉得有些同情他,下巴朝他身下努了努,“就你腿上的蛆。”
虽然依他那个方向看不见爬在他伤口上的蛆,但他应该感觉得到蛆的蠕动。说真的,还真不是变通的恶心。
关子悦那小丫头说要救她大哥,要不是她大哥真醒了,他真会以为她是狼了心要让蛆吃了她家大哥。
“……为什么我腿上有蛆?”冯玉的嗓音不自觉地尖了。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窥究竟,可偏偏蔺仲勋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口上,教他无法坐起身,看不见他所说的蛆。
“问你妹子啊。”
“我没有妹子……”
蔺仲勋略回头看着关子悦,就见关子悦将药搁在花架上,坐到床头的位置上才慢条斯理地道:“大哥,蛆是我提议放的。”
“为什么?”他喷了声,不敢相信自己竟遭她恩将仇报。
“蔺大哥救起咱们的时候,大哥腿上有一道深又宽的口子,大夫施药无效,而且伤口不断地溃烂,所以我就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法子,放蛆吃腐肉,待腐肉清干净了,长出了肉跟皮就没事了。”
这是当初上课时,教授在课堂上曾说过的一种清创方法,当时她是真的没法子了,才会死马当活马医,可照目前的状态看来,效果不错。
“这是什么古老的法子?人只有死了才会长蛆!”冯玉难遏地吼了声,喉头痛得不住干咳。
关子悦拍着他的胸口,却被他一把拔开,不禁难过地道:“大哥,这是真的!大夫说大哥的底子很差,又是痨又是郁的,导致口子不收,又不断发着高烧,我只好出此下策啊,这些蛆是干净的,是蔺嫂子堆肥引来的蝇产下的卵培养的,我好不容易才收集来,等烧再退一点,我就会把蛆拿掉了。”
她不懂中医,不懂大夫讲解的那些,但是她很清楚他的免疫系统很差,一旦高烧不退,伤口溃烂,那是会引起败血症的。
“……你确定那些蛆拿得掉?”冯玉哑声问道。
“可以,只要大哥再喝一帖药,烧都退了,我就把蛆拿掉。”
冯玉朝她探出手,她意会后将汤药端来,见他执意要自个儿喝,她不禁道:“大哥,你现在动不了,我喂你吧。”
关子悦挤不出半点笑意,因为她正被厌恶着。
“我觉得我烧退了不少,只要王爷将手拿开,我坐得起身。”这些年,他被养得快要成良医了,自个儿什么状况,他比大夫还清楚。
“不成,你要是坐起来,蛆会掉了满床爬,根据你……呃,子悦的说法,要是不注意的话,蛆会乱爬而且乱钻,到时候会钻到哪去,那就是谁都无法保证的。”蔺仲勋好心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