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悦应了声,才又对着冯玉道:“大哥,你忍一会,只是想确定蛆是不是都清空而已,别介意。”她想,没人喜欢赤条条地任人看的,她知道他心底不好受。
冯玉乏力地点点头,庑幸他俩斗嘴算是告一段落,否则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要被晾在一旁多久。
待关子悦一离开房,汤荣掀被子前,道:“欸,子悦她大哥,我要掀被子了,会尽可能地别弄到你的伤口。”
“麻烦大人了。”
汤荣顿了下,深邃的眼斜斜一瞟。“子悦她大哥,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我在朝为官?”
“大人,草民是京城人氏冯玉,昨儿个和王爷聊了些许,如今听子悦喊大人汤荣,自然是知道大人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子悦那丫头说起话来没分寸,还盼大人别跟个丫头一般见识。”
摄政王蔺仲勋和其王妃认了四个义子,其中年纪最大的唐子征在三年前登科,虽然只是三甲,但听说从小就是少帝的伴读,所以仍进了内阁,封为侍读学士;至于汤显和汤荣这对双生子,从去年秋闱在京城里就人气满点,今年殿前宣下文武状元,大伙不意外,只因这对双生子也是从小跟侍在皇上身边的,再加上蔺仲勋之故。
传闻中,摄政王虽然归还了权,但用三名义子箝制住皇帝,借此重掌政权。
而京城的商户无所不用其极地接近的是汤显,只因他官小权大,六科给事中这个位置足以让六部之首全都不敢造次,而商户想与宫中拉上关系,六科给事中可是最快的跳板,但可惜至今无人能攀上关系。
而年纪最小的蔺小宝至今倒没听闻什么建树,听说面貌如玉,只是甚少有人目睹容颜。
至于眼前的汤荣,面若冠玉,虽未及冠,如已有慑人气势,也真亏子悦那丫头敢与他杠上。
“唷,你这话是说,我要是认真了,倒显得我小鼻子小眼睛了?”汤荣哼笑着,掀开被子详察他身下是否有漏网之蛆。
“大人误解了,子悦那丫头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大人。”冯玉神色有些扭曲,他平常面对任何人皆能神色不变地周旋,只是此刻他身下传来阵阵凉意,实是教他很难从容。
“不懂规矩才好,瞧那一个个哈腰奉承的,腻极了。”汤荣说着,双眼也没闲着,确定没有落网之蛆,才放下了被子。“冯玉,怎么你姓冯,子悦姓关?”
平常他是没兴趣打听别人闲事的,但是呢,子悦那丫头有趣,没心眼又直率,是个能相交的,偏偏她这个大哥不同,表面温和,眸色锐利,怎么也不能将这两人兜在一块,他才好奇起来。
“不瞒大人,前些日子在下前往了疏郢城平川镇办差,遇上了子悦,那丫头一见我便喊大哥,直说我和她大哥相似极了,而后她因故搅进了一些险事,我为了救她掉进了暴涨的溪里,岂料就这样一路冲到启德镇了。”算一算,这水冲了五、六百里路啊。
“喔。”汤荣轻点着头。这和子悦说的分毫不差,且这一回冯玉的眼神显得真诚多了,既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继续打探的,不过——
“你有没有觉得子悦那丫头不太寻常?”
冯玉闻言,随即联想到他方才提及之事。“大人是指麻雀一事?!”
“欸,难不成你也见过同样的事?”
“不,还未出事之前,我曾和她上太山,她说有些牲畜受伤,她要看顾,我心想大抵就是兔子野禽之类的,可谁知道我瞧见的竟是一头老虎。”
“老虎?太山那儿也有老虎?”
“是啊,那只老虎的嘴要是打开,应该可以把她的头咬掉,可那只老虎一见她又是舔又是撒娇的,教人傻眼。”如今回想那惊险一瞬,还是教他忍不住冒出冷汗来,真不知道她的胆子怎会这么大。
汤荣听着,笑意在唇角不断地蔓延。“真的假的?那丫头……”
“汤荣,过来帮忙。”
外头突地响起和汤荣同样的嗓音,冯玉就见汤荣随即起身。
“一会我把这事跟他们说去。”汤茉走了几步随即又回来端装了蛆的碗。“晚一点可以用膳了,本应该把子悦唤过来,不过这当头她应该被我娘抓进厨房了,所以你再歇一会,用膳时再唤你。”
“多谢大人。”
“得了,在自个儿家中哪来那么多规矩。”汤荣晬了声,随即开门离去。
冯玉吁了口气,发觉这新科武状元似乎不如传言中那般孤僻难亲近,抑或是托了关子悦的福,他才得汤荣青睐?
要是能因此和兰家攀上关系,这伤也值了。
思及此,他随即起身查看腿上的伤势,发现口子确实收了,而且似乎没有半点恶化的逾象,看来这法子确实是可行的,只是就不知道那丫头到底是上哪学了这些旁门左道。
唔……待会,他应该先跟她道歉,就盼她大人大量不记恨。
第5章(1)
房里,静寂无声,冯玉垂着睫,看着御医的指在他的腕上又按又掐。
这人是宫中的御医,听说是他伤重时,蔺仲勋特地差人从宫中请来的,如今是特地再上门诊治他。
关子悦听闻御医来时,本是要进房的,硬是让他以男女大防为由拒于门外,因为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他的病情。
好一会,石御医松了手,查探他脚上的伤,露出不可思议的笑。“爷儿身上的热几乎袪除,而且这伤口也收得挺好,一日三回药,约估十来日就能行走无碍了。”
“多谢御医。”冯玉轻漾笑意。
“不过……”
“嗯?”
石御医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说出口,“爷儿最要紧的不是伤,而是这积劳损削之病,如今已是阴阳失调,气血两虚……这痨症,恐得要好生静养才是。”
他说得含蓄,冯玉却听得十分明白。“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很是清楚,多谢御医之言。”要能养着,他又怎会亲自来平川?
爹娘走得早,他束发之龄就撑起了冯家粮行,凡事事必躬亲的下场,就是教痨症缠上身,算了算,打他知晓至今已是三年,他心底清楚,再拖也没几年,早已是不治之症。
“这位爷儿切勿丧志,痨症并非真是无药可医,再者……此症乃是因为情志忧伤,忧悲伤其肺,只要爷儿能放宏心,切勿大悲大喜,静养个几年,哪怕治个不全,也能减轻几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事我早已看淡了,有生之年能完成家父遗愿便足矣。”冯玉一派风淡云轻地笑着。
又许是因为父亲的遗愿,才能教他咬牙强忍至今,眼看着仿佛有那么一线曙光,他怎能放过,又怎能在此时养病?
石御医本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含着叹息咽下。“不过令妹倒是挺担忧爷儿的病症和伤势。”
“你跟她提及我的病了?”
“提了个大概,但她似乎听不懂。”
“既是如此,她要是再找您询问,还请您含糊带过即可。”瞧石御医好似不愿,他便又道:“病体如此,又何苦再让她担忧?再过几年她出阁了,我要有了事,她也不至于那般伤悲。”
石御医觉得他说得有理,但该说的仍是得说,“可爷儿的身子要是再不静养,恐怕是拖不过一年了。”
他本不想多管,偏偏他是摄政王府上的贵客,瞧王爷待关姑娘诸多礼遇,他自然不敢怠慢这位爷儿。
“是啊,确实是如此。”城里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还请御医别告知任何人,当然包括我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