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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她弯身,拉开茶几下的抽屉,取出红色厚纸制圆盒,盒里还有一个有两朵粉色干燥玫瑰花藏在盒中的透明夹炼袋。她取出握在手中,想着那已被她吃掉的红枣、桂圆和糖球,想那个没了下文的吻。

  颜隽刚洗完澡,走过来见到的是她坐在沙发里,面容向着阳台的画面,她右手自然垂放在肚腹间,左手握着一个瞧不清是什么的物事。她没开天花板上那方块造型的吸顶灯,只亮了立在沙发旁的那盏复古风布艺立式灯。

  她行事风格干脆不啰嗦,穿着一贯是各式各样的衬衣搭长裤或短裙;她全身上下总是透着几分独立与利落、专业,此刻她着棉质的成套短睡衣,浸沐软黄灯光下的身影,竟有丝脆弱无助。

  “沈小姐。”他站在吧台边,喊了她,她似未听见,他摁亮吧台桌上方那盏吊灯及厨房灯源,再唤:“沈小姐?”

  候了数秒,他绕过吧台桌,开冰箱看见两个便当都未动,他拿出便当微波,再拎出瓶装果汁,取杯注入八分满,擎杯慢慢走向她。他在沙发边站定,觑见她胸前濡湿,又看见一颗水珠悬在她发尾,随时都会滴落。想出口提醒,开口说的却是:“沈小姐,喝果汁。”

  沈观回神,才从阳台玻璃门上看见他身影,及身后那片灯光。她坐正身子,接杯子时手上夹炼袋碍事,被她塞进睡衣口袋。“谢谢。”

  “帮你把便当拿过来?”返回途中经过便利商店,两人下车买了晚餐,她又多拎了瓶果汁。

  她抿口柳橙汁,放下杯子。

  “我自己来就好。”套上拖鞋前,她把茶几上那圆盒盖起,收进底下抽屉。

  他瞄了一眼,盒盖上有神像,不明所以。

  沈观握着杯子步进厨房,经过垃圾桶时忽然将杯子往旁边桌子一摆,伸手从口袋掏出夹炼袋往桶内扔,随即弯身开冰箱欲拿出她的便当。

  “微波的那个是你的。”颜隽跟在身后,觑见她动作,看了眼垃圾桶。

  “谢谢。”微波炉恰好“叮”一声,她将便当取出,放进他的。

  “那我先吃了。”她取了餐具,坐上椅子开始用餐。

  她安静吃饭,他靠在微波炉旁看她,直至听见一声“叮”,他将便当盒取出,坐到她对面用餐。他们吃饭时很少进行交谈,这一顿他却非常希望她能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他时不时抬眼瞅她,从方才她坐下开始,她始终低着眼帘把饭菜拨入口中,密睫在她眼下投了半圈阴影,盖住她的心思,直至她吃光便当,抬脸抽纸,他才看见她沉静的面容。

  沈观擦嘴时对上他目光,他似意外,面上神色略带不自然。察觉他要避开眼光,她开口:“虽然刚吃饱就睡觉是相当不健康的行为,但今晚实在很累,所以我要先睡了,你慢用。”

  他放筷起身。“我先去你房里看看。”

  她扔了餐盒,洗净餐具与杯子,正要进房,他刚从她房里走出,两人在房门口对视数秒,他先开口:“晚安。”

  她淡点下颔。“你也早点休息。”

  错身而过时,他喊了她:“沈小姐。”

  “嗯。”她轻轻应。“……请记得先把头发擦干。”

  她沉静一会。“我知道。”

  颜隽回吧台桌前,迅速将剩下的便当吃干净,扔餐盒时,看见另一个空餐盒旁的那个夹炼袋,里头有两朵粉色玫瑰。他忆起这几次她总是从口袋里掏出夹炼袋与他分食内容物的画面。

  原来你的糖是柠檬味。

  他弯身拾起那个夹炼袋,开水龙头清洗外头,再抽纸拭去水珠。

  熄了外头所有的灯,进房前倏地又回到客厅,拉开茶几下方抽屉,看见那个圆盒。犹豫甚久,终究是违反了职业道德,他掀开纸盖,打开立灯,盒里却是什么也没。他将圆盒收回时,留意了盒上神像和庙宇名称。

  第8章(1)

  颜隽刚结束一通电话,解剖实验室内灯光还亮着,他收起手机,看着廊道两侧悬挂的大体老师照片与行谊,几乎将长廊绕过一圈,再回来时,她还在实验室里。

  长舒口气,他推门而入,冷凉的空气混着特殊气味瞬间袭来,让即便已进出这实验室十来次的他,能习惯这温度,但依然无法习惯这里的味道——那是一辈子都难忘、也难言的气味。

  沈观只套上白色长袍与手套,正在解剖台边,在无影灯下弯身为大体绑上绳子。学期尚未结束,解剖台上的大体均不完整,身体被划拉开,脏器早被拿出收在专供内脏置放的桶里,头颅也被切割,皮肤筋肉全被翻掀,头盖骨被取下,左右大脑清晰可见。

  颜隽走近。她实验衣袖挽至手肘,露出两只纤细前臂,拿着镊子时却蕴藏力量,她正倾身在大体的脑袋里不知翻找什么。当目光触及人脑时,他别开眼。多数人遇这画面,又在这时间近九点的夜,难免恐惧、不安,她何来这等勇气,在这时间点能独自与十位皮肉脏器分离、头盖骨被摘下的大体相处,还不惧怕也不戴口罩?

  听见身后是他很轻很低的叹息,沈观开口:“颜先生,你不必一直待在这里等我,去我办公室坐,你会比较自在。”

  “我就在这里等。”他音色一贯沉稳、笃定。

  “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没那么快好,这里冷,你去我办公室。”明天有跑台考试,她需在这些大体老师身上绑线系牌出考题,一个让学生在四十秒内就得答出的问题,她却得花上数十分钟才能将线与牌系好。

  “不要紧。”他拎了把椅子坐在一旁。这份工作多数时候都在等,等雇主开会、等雇主用餐、等雇主打球、等雇主班机……他习惯等待。

  沈观不再开口,专心面前工作。

  他坐在椅上,前倾着身子,双手搭腿上,十指交握。他目光随她动作挪移,看了她好一会,问:“为什么每位大体老师身上都要出考题?”

  “课程上学生都是解剖同一位老师,他们会习惯老师身上每个构造的位置,但他们将来都要成为医生,在手术台上不可能是他们熟悉的身体,所以考试时就必须从每位老师身上作答,这样才能确定他们是真的懂,而不是死背血管,神经还是其它器官组织的位置。”

  “明天是期中考?”这几天她上课时,提了数次关于明天的跑台考试,他不大理解这样需她费神的考试方式,究竟是算平时小考还是期中考?

  “不是。跑台考试几乎每个月都有,因为一口气考完人体所有构造,对学生而言还太困难,所以每到一个阶段,就安排一次考试。前两次不是我出题,你不知道有这种考试是正常的。”她说话时,正将绳子系上右膈神经。

  “一个医生的养成真不简单。”那不仅仅得保持学业优异,还得克服划下第一刀的勇气,及强大的抗压力。他衷心佩服医护人员。

  沈观将绳子另一端系上号码牌。“各行各业都不容易。在我看来,你的工作也不简单,让我照三餐跑一万公尺,大概第一餐没跑完就先没命。”

  他笑一声。“也不是第一次就能跑上一万公尺。”

  “所以解剖也不是第一次就上手,都是需要练习的。”

  “每次出考题,都要忙到这么晚?”她从下午开始出题,到这时间点了,晚饭没吃,也没见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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