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她真被误认成富家千金,获某人青睐,命饭楼伙计送上几盘赏心悦目、精巧玲珑的甜品,讨她欢心。
随伙计手指方向望去,一名公子哥打扮的青年,冲她颔首微笑,手中茶杯微举,作势相敬。
甜品是好甜品,色香味俱全,平盘里,捏了两条白白嫩嫩的小鱼,带些半透明感,糕身似乎以花汁染色,仿效鱼鳞纹样,下方一朵莲花糕绽放,盘内浇淋着糖浆,仿效一泓池水荡漾。
另一碟是兔状糕,在盘中的竹林里赏月,绿竹与月皆是可食的饼。
又一碟,数朵富贵牡丹糕,花瓣仿真,有红有粉有黄有紫,于青玉盘中争妍绽放。
她也没客气,银匙舀了小鱼糕往粉唇里送,这动作,千娇百媚,振奋了公子哥,好比你在街上拿饵食喂猫,猫儿肯吃上一口,你便会得寸进尺,把手探出去摸一把……
公子哥行径如出一辙,喂完她,要来摸……不,是来更进一步攀关系。
她没碰过这类事,只在戏本子上瞧过,她记得是叫……搭讪。
在人间,她死得太早;在仙界,也不会有谁傻傻想搭讪一尊穷神,她略觉新奇,美目微敛,等着看他下一步。
第六章 下凡(2)
“姑娘应该不是帝城本地人,否则魏某定当识得姑娘。呀,失礼了,在下魏倾城。”
报上姓名,没获得预料中的反应,一抹淡淡失望,浮现公子哥眼底,想来应该是个一亮出名号,便会得到“您是魏倾城!久仰久仰”之类的泰承,可惜穷神孤陋寡闻,当真不知“魏倾城”是什么货色。
怀财解决第二块小鱼糕,糕体沾满糖浆,甜得颇得她喜欢,她微微一笑,算是给魏倾城良好回应,他不请自坐,自然熟的手段颇高,挺有交际本领。
“好吃吗?这是富贵楼的新菜色,隐藏版菜谱,非熟客想点还点不到。”短短几句,抬了抬自己身价,能与富贵楼是熟客,身分绝非等闲。
“还行。”她并非唱反调,只是她先吃了两盘糕,又灌了茶,饱食感自然会降低美味感。
魏倾城轻笑,仿佛认定贵气美人自有其骄气,不以为忤:“姑娘吃惯了更好的,才会觉得富贵楼糕品一般般,不知能否请教,姑娘是哪户人家的明珠,魏某斗胆,改日登门拜访?”
“要见我得送拜帖,接不接,看我心情。”说完,想起自己曾经连退某人五张拜帖的丰功伟业,不由得又笑了一下,艳且美丽。
“哦?姑娘好大的面子。”魏倾城欣赏美人一笑。
“还行。”又是同一句回答。
“接不接是姑娘决定,送不送则是魏某诚意,还望告知拜帖当往何处送?”
“……你这是调戏吗?”人龄不及三岁的穷神,接缺的世间之物太少,目光浅短,眼里难得存有一抹单纯天真,充满兴味。
她问得太直白,不拐弯抹角,饶是魏倾城这类火里来浪里去的巨商公子,也难免一呆。
“呃,不能算是吧……在下绝无轻薄之意,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同蝶儿恋花,在下这行为应该称之为,追求。”
“追求?这个词儿也新鲜,好,你继续。”她吃着兔状糕,赏给了他这等殊荣。
魏倾城越瞧她越有趣,哪户人家的娇千金,一副高傲模样,骨子里却像孩子,不解世事。
“你出门没带丫鬟或护卫?独自一人,不怕遇到危险?”
“危险?这里有狗?!”她银匙一顿,艳颜镶嵌警戒,左右张望。
危险只让她联想到狗?这世道,比狗还要可怕的危险,不知多上多少。魏倾城失笑。
“你怕狗?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比起我一帮属下,还要更教人信任,我养了不少,外人看它们凶悍,一玩熟了,只只乖巧可爱得很!”魏倾城诸多兴趣之一,就是养狗,一论起狗经,神情明亮发光。
“……你可以滚回去你那桌坐吗?”她毫不客气赶人。
可惜有人听不懂,依旧乐呵呵地说:“你若怕大狗,我家还有初生狗崽,小小的,软软的,咬人像在挠痒痒。”双手比画着狗崽大小,说到“软软的”时,十指作势捏了捏,仿佛掌心真的捧了只蓬松嫩犬,怀财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她决定不给他调戏和追求了,彼此兴趣天差地别,谢谢甭联络。
魏倾城终于发现美人对狗话题多无趣,因为她百无聊赖,拿银匙去戳碎碟里的牡丹糕,好好一朵精致花形戳得不成样。
他干笑,想着要快些转移话题,说说姑娘会感兴趣的玩意儿……嗯,对街的金饰铺近来好似有些新货色,没有姑娘不爱金银珠宝,从这儿着手好了——
他启唇正要说,她停下辣手推花的动作,慵懒掀起长长羽睫觑他,先行开口:“这帝城算是你地盘吗?有没有听说哪个富豪素行不良,老爱欺负穷人、强抢民女、苛待下人之类的?”
魏倾城沉吟:“帝城我相当熟稔,但这类劣行,我还真没听过……”
“那你呢?你曾放狗咬人不?”她手中银匙指向他鼻尖,凛冽逼问。
“我怎会做这种事,呃,我家的狗……是咬过偷儿没借,但平时没我命令,不会胡乱伤人。你问这做什么?”
“随便问问。”她收回银匙,继续戳花糕。
“若真要吻合你提及之人,倒也不能算没有,金老爷对待下人就挺严厉,若办事不合心意,动辄打骂是常事,冰天雪地里将奴仆剥个半光,罚跪门前更是家常便饭……”
怀财来了精神,抬眼的神色掺杂了兴趣,又听魏倾城笑笑说:“教训几个劣等奴仆,也不是多大的事啦……习奴欺主,太惯宠只会让下人骑到头上,难以使唤,我府上也立有数条严规,若有违反,总要教他们尝些苦头,得了教训才晓得乖嘛。”
乍听下是个道理,无规不成矩,管理家业与治国一样,要维持正常运作,自然须有准则,用以规范人之劣性。
天底下,没有不教训奴仆的主子,不过“教训”两字,挺微妙的,教训到哪种程度算恰好,也是门学问,太过则严苛,太浅则无法杀鸡儆猴。
“说说你都怎么教训下人?”她对魏倾城那句“教训几个劣等奴仆,也不是多大的事”很有深究欲望,尤其他口吻惩般风轻云淡,说得一派恬淡。
就她所知,对于处罚人一事上,态度越闲散,越不会去在意旁人死活,下的手也更重……魏倾城是这类的人吗?看他此时诚恳笑脸,倒不太像。
管束下人这种闲杂事,魏倾城向来不管的,于是招手唤来随身小厮,要小厮回复她的疑惑。
小厮恭敬揖完身,眸光不敢飘移,定定落在自个儿脚尖,连站姿都直挺挺,细数道:“府里规矩甚为严明,最忌奴仆手脚不干净,若人赃俱获,绝对不容续留府里,大概就是杖打一顿再扭送官府;二忌奴仆顶嘴,没得主人命令,不能随意插嘴,当然更不可私下评论是非,若犯,重打一百掴耳光,再赶出府邸;三忌奴仆自作聪明,耍些手段伎俩,讨主人欢心……”
她喊了声停:“三这个不太合理,讨主人欢心怎么了?”她倒觉得如此忠仆该赏,大大的、用力的、好好的赏。
替她解惑的是魏倾城,他啜饮香茗,笑道:“我讨厌太有心机的下人,忠心不该掺杂算计,计较今天做这事,能得多少收获、多少赏赐,意图太不单纯,想了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