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他好一会儿,颇有心得:“你虽然满脸笑意,实际上很是严厉嘛。”
“严厉是对下人严厉,但对于我心爱的人,我一点也不严厉哦。”魏倾城又是唇角一勾,平时这么一笑,帝城多少芳心唾手可得,偏用在她身上,半点用处也无。
“若是今日心爱,明日不爱了,你是严厉还是不严厉?”
“这个嘛……”他笑了一笑,似乎觉得颇难回答,答个不好,倒沦为变心后郎心如铁之辈,可他方才的答案,确实存此矛盾。一时答不了,自然想随意揭过,他顺势挑开话语:“姑娘倒真有趣,不似一般富家小姐,只谈衣裳首饰香粉,更像个明察暗访的女差爷,真被你查到哪人为富不仁,你打算惩治他吗?”
“这你都看得出来?”太神了这男人,将她的来意看透透?
魏倾城当她这惊讶反应是作戏,给足了面子笑出声:“若是如此,魏某欢迎姑娘来查我。”
“被我查上的人,下场不会太好哦。”
“魏某愿为姑娘所擒。”
“……”我不想擒你,我只想拍散你的财大气粗。不过前提是,魏倾城得踩中她的底线,否则他也不值她浪费时间。
美丽杏眸往魏倾城身后的小厮瞟去,小厮战战兢兢的模样,绝非一日两日养成,他态度很恭敬,恭敬间,隐隐充满惧意,很深沉、很违和,僵硬如木头,颤抖如筛子。
按理来说,魏倾城笑脸迎人,言谈中颇带风趣,不应该让随身小厮散发这种恐惧,就连呼吸声也刻意压抑,像是担心扰了主子安宁。
怀财玩味观察,托腮,瞟回魏倾城,这男人,没那么简单。
再者,他身上财气满溢,相较其余凡人,似乎多了过头,若不是他累世积福惊人,便是另有蹊跷。
受财神如此眷顾之人,被穷神盯上,也不过是刚刚好而已。
纤指在桌缘敲了敲,不多不少恰恰六下,代替嘴里没吐出的一句话——就决定是你了!
挑上魏倾城,理由不算充足,怀财只是闲得慌,想尽快找些事做。
若事后发现魏倾城构不上“恶富”等级,了不起拍拍屁股走人,改去找什么金老爷银老爷,她又不用负责任,算算不吃亏。
这也正是她谢绝魏倾城送她回家的提议(仙界他也送不到),一转身又拈诀隐身,跟上魏家马车,一路回到巍巍魏府。
此时,她坐在巍巍魏府的凉亭飞檐上,红裙摆下露出白玉裸足,迎空晃荡,踝上金铃玎珰作响,清风拂撩,铃声悦耳舒心。
魏府占地惊人宽广,几园几院几厅几轩省略不提,她也没想逛遍,邸园多碧水山石、葱郁常绿,俯拾皆具诗意,处处自成美画。
至于魏倾城为自家爱犬圈画一大块草地,供它们奔跑活动,那一区域,远远就能听见狗吠,狗每叫一声,她胸口都跟着重震一分,她死也不会靠近半步。
此处凉亭临水而立,亭前一片池塘,塘上石桥倒映,小小一隅植满芙蕖点缀,风平时,水面如镜;风起时,银邻如鳞,一侧又有翠玉杨柳起舞,横看竖看趴着看躺着看,都能看出一番风雅情趣。
怀财试过各式看法,日景夜景无一遗漏,观察了几日,除了赞魏家好财力之外,倒没瞧出其余端倪。
魏府里平平静静,仆众各司其职,扫地的乖乖扫地、除草的认真除草、洗衣的用力洗衣,没看见争执或陷害,虽偶有管事责骂下人,声量不会太大,言词也不算恶毒习难,句句在理,下人颇受管教,频频颔首应诺。
她盯了魏倾城数日,只看见一个勤奋工作好青年,大早出门谈生意,夜深才返家,回家还得进书房忙一阵,看看帐、批批文书、听听管事覃报府内琐事什么的。
魏倾城尚未娶妻,美丽侍妾倒已纳两名,各自安置院落,相距颇远,相安无事。
什么深宅内斗,什么算计心机,什么茶里下毒,什么你肚里怀的那块肉绝不能让他出世……全是浮云,魏府安逸得毫无波澜。
怀财深觉自己看走眼,打定主意改找金老爷去,还未自飞檐起身,另侧的山石后方,传来几句逼问,夹带哭腔,引她瞥眸而去。
说话那女子她识得,是魏倾城侍妾之一,她不知姓名,姑且称之侍妾甲,正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楚楚可怜,咬唇模样柔弱,教谁能不怜惜。
显然她这旁观者多事,当事人魏倾城倒真的心狠,平淡面庞挂着笑,双眸却极冷,睨向美人落泪,文风不动,连抬抬手为她拭泪也没有。
原来魏倾城也有这副表情,似笑,非笑,眼中一片森寒。
怀财来了些精神,坐挺身姿,右手托着下颏朝下看,她这处地理位置好,全无浓荫枝叶阻碍视线,瞧得很是完整,听得又清楚,最佳观赏座位,可惜没摸包瓜子上来嗑,真真失策。
惹哭侍妾甲之事,莫过于失去男人的爱情,在这世道,豢养深闺的女子,所盼所求,也仅仅男人宠爱,或许一辈子难成正妻,然受宠的妾,受男人羽翼保护,获取一世安稳倒非难事,若再生个儿子,母凭子贵,地位便更稳固了。
可惜,男人的宠爱——多不安稳的玩意儿——无法取决女人自己,得赌赌运气,看所托是良人或狼人,侍妾甲遇上的,属于后者。
“别哭哭啼啼了,你知道我讨厌听女人哭,以前我最喜欢你明媚笑颜,以及动人舞姿,这副狼狈模样,太破坏我曾爱过的你。”魏倾城眸里除了冰冷,更有嫌恶。
“为、为什么现在不爱了?……是我哪儿做得不够好?你、你说,我愿意改……不,我一定改,你希望我变成哪种模样,我就变成哪种模样……求求你,别不要我,倾城,失去你,我活不下去呀……”
侍妾甲揪着他衣袖,泪珠成串,落在他衣料上,晕开点点泪花,恍若墨梅。
美人如泣如诉,怀财听了都心软,心想魏倾城应该也快扛不住了,侍妾甲再嘤嘤哭两声,八成就能得逞……
原来女人哭起来能这么美,她得好好学习学习,下回有机会,也在鎏金身上用用——
她啐了自己一声,哪还有机会?!这几个月的教训,还不能让她清醒点吗?!
老是鎏金鎏金的,人家连你姓啥名啥都懒得去记,你还想为他学习怎么撒娇哭泣才美丽吗?!你的穷神尊严呢!你的天尊高度呢!
她在心里回答自己的逼问:就算不能用在鎏金身上,学起来也算个好经验,难保下一个(交往)物件用不着,哼哼!
可惜,怀财好学可嘉,然而正欲偷师的美人儿,下一个眨眼瞬间,被男人冷冷推开,几步踉跄不稳,跌坐在地,她与怀财全傻住了。
魏倾城敛笑,脸上依然没多大情绪变化,原来他不笑的时候,神情判若两人,与怀财在饭楼所遇见的那位,天差地别,根本是双胞胎兄弟吧!叫什么魏祸国之类的?!
“我说了,我讨厌女人哭,更讨厌女人死缠烂打,我并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命令,我给你三天,让你离开魏府,你若做不到,就由我派人帮你做,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缺了笑意浸润的嗓,也能恁般冰冷。
他那时同怀财说——对于我心爱的人,我一点也不严厉哦——就是这么回事吧。
想当初,他必定也爱过侍妾甲,为她摘月折星亦不觉辛苦,当他心底有你时,要多少呵护都行,甜言蜜语说再多也不嫌腻,一旦爱逝,他愿意给的,只剩这般冷冷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