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假装没听到,把脸贴在车窗上,专心复习着睽违十个月的街景。
“突围”之后,他骑重机返回住所的地下室,换开奔驰跑车赶赴摄影棚。
他们两个在一起,目标过于显著,车窗单面装置可以暂时让他们隐形。
到达摄影棚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就绪。
小郭一见到他便嚷嚷:“佛祖保佑,你总算来了。天哥,你手机也不开,还有网络上怎么……咦?小妹,你总算出现了,哥哥好想你哟!”小郭忽然瞥到他身后的她,惊喜地上前拥抱。
她正要躲,他已挡在前面。“走开,保持距离。”
“啊?”
“还有,林郁青不是小妹,别乱叫。”
“不叫小妹要叫什么?”
“别理他。”她不自在地说:“任大牌,导演变脸了。”
“那我上工了。小郭,帮我照顾一下,听到没?”
“喔。”
林郁青出现的消息马上传遍摄影棚,旧识纷纷上前寒暄,没见过的也来凑热闹。任胜天的“救命恩人”与“新欢”的双重光环,让她顿时成为焦点。
导演一喊OK,他立刻回休息区,却发现她不见了。
“人呢?”他急问小郭,“不是叫你照顾她?”
“她要走,我拦得住吗?”小郭委屈回答。
“手机呢?”
他从小郭手中拿过手机打给她,一接通劈头就呛:
“不说一声就走,你是怎样?”
没答腔。
“你现在是人肉搜索的对象,万一搭出租车被认出来,或是狗仔守在你家楼下怎么办?”
还是没答腔。
“林郁青,你他妈的聋了还是哑了,讲话啊!”
终于,手机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累了。”
无力的三个字,让他心软了,这才想到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在石砳家小睡片刻之外,她几乎没合过眼。半夜的喜相逢、早上的浩克变身、下午的追逐战,她是该累了。
“平安到家了?”
“嗯。”
“那你休息,下了戏我去找你。”
“烦。我说过别缠着我。”
“你说你的,我又没同意。”
“你很卢耶。”
“拜!”
他跑去跟导演要求提早收工,答案当然是No。他的一再请假拖累了“冬眠”的进度,存盘快不够了,而且明天就要出外景,棚内的戏得多拍点才行。
无法提早收工,他只好催着大家动作快,可惜欲速则不达,一场他和李依依的缠绵戏NG了二十多遍,漱口水用掉一整箱。
凌晨三点,好不容易缠绵成功,来不及卸妆,他便开着奔驰,风一般地驰往她的住处。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怕吵醒她不敢开灯,就着手机的光线,蹑着手脚走进房间,床上有睡过的痕迹,但人不在。
“林郁青?”
他连唤了几次,才听到蚊子般的声音。
“嗯。”
他打开电灯,房间大亮,竟发现她缩在墙角的地板上。
“好好的床不睡,你梦游吗?”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不然咧,我知道密码,而且警卫认得我,来过好几次了。”
“我还以为——”
以为是小偷?
哈,胆小如鼠的绿巨人浩克。
正想奚落她一番,却在看到她苍白戒惧的脸色时,终于慢半拍地察觉不对劲,心倏地揪了起来。于是他走过去挨着她屈膝坐下,缓缓说道:“南海帮的威胁已经解除了,你知道吧。”
没吭声。
“以后不会有人追杀,你安全了,知道吗?”
还是没吭声。
“所以,林郁青——”
“闭嘴!知道个屁!”她忽然大吼,“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愕然失声。
“你不知道当我看到解严令的那一刻,我有多感谢他,又有多恨他吗?!他救了我,却存心让我在里面关到死!”
他任由她发泄。
“他口口声声替我着想,可是难道替我着想就可以泄露我们的关系,替我着想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欺骗隐瞒?!”
他静静地听着。
“他以为不断地送补给品进来就够了,因为他根本无法体会被关在里面的感觉。十个月吹不到风、晒不到太阳、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最可怕的是每天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魂飞魄散……”
他的心隐隐作痛。
“你或许觉得晨跑没什么,但那需要多大的勇气你知道吗?十个月来第一次赌命走出去,就因为有个奥客可能是南海帮的人,我必须锻炼体力准备再次逃亡。”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摄影棚里那么多人,他们一直追问枪击案还有今天早上的事,我受不了。”
“所以你才提早离开?”
“是落荒而逃。很孬吧,我好怕回不去原来的生活。”
她不激动了,却也不再说话。
他以为她哭了,但并没有。望着那张恻然憔悴的脸庞,复杂的情绪一拥而上——愧疚、懊悔、心疼,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感觉……
伸出手,他将她拉进怀里。
“都是我害的,我会想办法弥补。”
“离我远一点。”
“你还记得那部戏?因为它,我差点多了个金钟影帝的头衔,好可惜。”
“老天有眼。”
“啥?”
她抿着嘴笑了,活着糗他的感觉真好,跟他靠这么近的感觉更好。但,不能再近了。
“我要睡了,你走吧。”
见她快速窝回床上,他赶紧说:
“明天我要到花莲出外景一个礼拜,你去我保证不让闲杂人等骚扰你。”
“不要。”
“还是你打算回灵穴?”
“疯了。”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脸,再没动静。
他摸摸鼻子走出房间,没多久跑回来对着棉被山问道:“你有漱口水吗?”随即自言自语:“应该没有,就算有也过期了,这么久不在家。”
“很吵耶,老头子。”她没好气地掀开棉被。
“来之前和李依依拍吻戏,急着离开来不及漱口,NG三十三遍耶,他们都说我享齐人之福,旧爱新欢……”
“你去死!”
飞来枕头中正靶心,他发出惨叫,其实心里正得意地偷笑着。
咔,重来。
“拜托!”他惨叫着摊在道具沙发上。
这场戏重来了至少十遍,每次都嫌他情绪不到位,依他看,根本是导演挟怨报复。
“天哥,我发现你拍到一半偷笑喔,你到底在高兴什么?”小郭递上饮料的时候,忍不住亏他。
“胜天,爱人不告而别应该伤心才对,你反倒一脸开心。”编剧纠正他。
“天哥,我来帮你培养情绪。”庭庭往他怀里蹭,想趁机揩油。
他厌恶地掰开八爪章鱼,好心情荡然无存。
真小气!让他开心一下是会怎样,寻人的超级任务圆满结束,而且晚上又可以见到她了。想到这儿,他的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
过去一个礼拜,他天天从花莲打电话给她,一天没听到她的白痴无聊烦,就没办法安心拍戏。
怎么会这样,他也不懂。
“任帅,你可以的,想想你在‘离我远一点’的爆发力。”制作人走过来替他打气。
爆发力?那也得有人引爆才行啊。当时要不是林郁青,那场父子相认的内心戏恐怕会拍到天荒地老。
有了!
他心血来潮一弹指。
“小郭,把林郁青叫来引爆。”
“啊?”
他从小郭手里取过手机按下直拨键,没人接;不死心再按,直接转入语音信箱。他改发简讯,没回音,传line则始终未读。
怎么会?
灵机一动,他从通讯簿搜到她住处的管理室总机,那是头一次登门的时候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