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未敢大刺刺地踏进分舵大堂,怕她这个被换掉的旧人毫无预警出现,新上任的分舵主要不自在,于是藏身偷觑了两天。
结果舵里的运转较之前更顺畅,人力吃紧一事已彻底寻到解决之道,而新上任的分舵主之所以这般迅速掌控一切,竟是因乘清阁在背后大力支持。
那么,也就无挂了。
安姑姑过得好,冯厨子大爹过得挺滋润,驻在分舵里的薛大夫和卓义大叔亦都挺好,那样当真很好很好,所以留在分舵舟里的几套衣物也没必要多作收拾,悄悄就可离去。
开大西分舵,她回了南离山。
师父师娘见她返家,自是欢喜万分,但当两位长辈问及她何以了结与武林盟之间的债,她支吾不出,只能勉强地蒙混过去。
再有,每每提到师父被盟主老大人赢走的那个赌约,师娘就要发怒一回,逼得师父每晚只能可怜无比地窝在屋檐下过夜,让她好生歉疚。
南离山脚下是她的家,一直都会是,但瞧着眼前态势,她再继续待下去的话,师父受的罪绝对大增,师娘心疼她,师父动辄得咎兼动荡不安,她夹在中间好生难为,只好暂且浪迹天涯一趟。
她约莫在一个月前离开南离山脚,往南蛮一带而来。
之前在绿竹广居,虽未有充分时候与几位等待解药解毒的乘清阁好手深谈,却也听闻他们批人马皆是进到南蛮后才见中毒症状,一开始以为是瘴病之气作生,延误救治,因此还折了些人手。
南蛮多沼湿与深林,易生浓秽疗气,高处山林秋季霜冻,隆冬则雪落不止,此地气候与地理变化诡谲,对初次拜访者而言当真危机四伏。
然有了五年多在江湖上打滚的经历,再加上担起分舵主之责,缕顺过大西分舵一带部族复杂的风土人文,此次她进到冋样民情复杂的南蛮行事,竟适应得甚快,让她时不时忆及往昔,偶尔会想,师父拿她当“彩头”赌输给盟主老大人,似也不是件太坏的事。
这一会儿,少年杵在那儿兀自生闷气,她亦无话可说。
“我有要事在身,你自身保重。”她以江湖礼相待,朝他抱拳,郑重别过。
少年表情明显一愣,像从未被这么对待,直到她转身踏出一步,他才如梦初醒般飞窜过去,硬是挡住她的去路。
“咦?玄元——”惠羽贤不得不止步,眉心微拢。“究竟怎么回事?你不说,我如何会知?”
玄元峻颊似乎鼓得更圆,突然探手从自个儿怀里抓出一张纸,粗鲁递去。
惠羽贤疑惑地接过手,见上面写着字,遂一字字迅速读出——
“我被点穴。他被带走。你去救人。”
她倏地抬头,眉眸微厉。“所以是出事了?事发当时,一直隐在暗处的你被点穴制住,你家阁主随即遭暗算,眼下他在对方手里?”
玄元浓眉一飞,黑白分明的大眼瞠得更大,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他飞快点头,对于她能瞬间理解感到松了口气。
肝肠中如置冰炭,寒热交煎,惠羽贤令自己沉下气来。
“可有看清对头是谁?”
见玄元毫无迟疑用力点头,她心下一凛。“谁?”
她等着少年再掏出纸来,结果他却矮身蹲下,以指在雪地上重重写下——
苍海连峰。
山腹中长且蜿蜒的洞道,似人工开凿亦若奇观天然。
洞道两旁,每隔一小段距离便设置一具石制小灴台,灯火细莹莹,应是松脂的淡香染开,气味是好闻的,但洞道深长,仿佛往山腹深底回旋而下,风不知从何处渗进,陡地将两边无数的灯火拉成斜长,火影在石壁上颤箅,犹如鬼影幢幢。
巨蟒从她脚边滑过,滑行到前头时顿了顿,跟着转过一颗憨憨的大蟒头回望她,似在等她跟上。
其实她会这么快再回苍海连峰,当真始料未及。
但玄元当日亲眼所见,凌压幻宗的三位老祖宗确实现身南蛮,将前去南蛮布线、追查奇毒出处的阁主大人打昏带走。
能令占据苍海连峰为王的三位老人家心甘情愿离开自身地盘,“现世”出外办事,可见此事非同小可。果然一出手,由凌氏气宗和剑宗合并而成的乘清阁闹到快炸翻,几是倾巢而出寻找她的行踪,最后才令她在南蛮一带“落网”。
说是“落网”,一点也不为过。
玄元追踪到她之后不久,乘清阁的好手们集结赶来,应是少年跟踪她一路的同时已发出信号,知会其它人赶至,而赶来“围捕”她的人当中,竟见碧石山庄二少爷樊磊的身影。
二少见到她时似有些愧色,但……真没必要的。
只能说阁主大人确好手段,真将尽得碧石山庄武艺真传的樊家二少拢到门下,在他急难时候卖他一些好处,让他从此为乘清阁卖命。
她仅是有些感慨罢了,并不觉当初拼死救人性命有何不甘,如今见所救之人安然在前,面色红润目身强力壮,显然日子过得抵兹润,她自个儿也感到欣慰。
巨蟒再次顿住身形,回首对她咧嘴吐信,像对她的走神感到迷惑。
“没事。”她对巨蟒微微一笑。
不知是否她多思,抑或她的笑真有镇恶辟邪之效,竟觉得大蟒歪着脑袋瓜,仿佛也回了她一记……笑吗?
尽管巨蟒的笑既狰狞又奇论,但落在她眼里,怎么瞧都觉窝心可爱。
乘清阁的众人围堵她不为别的,只因这片苍海连峰的世外谷地、这片谷地里通往山腹的秘境,老祖宗明明白白发话了,谁都不让进,踏进寸步必遭蟒食,只为某个小姑娘开特例。
不知幸或不幸,“小姑娘”说的正是芳龄已二十有三的她,惠羽贤。
想想亦是,她所谓的“大龄”在老人家眼里,当真是小小姑娘一枚。
她进到谷地,以往繁花似锦的景致大变,鹅毛般的白雪漫天飞飘,地上积起甚厚的雪层,气味变得凛禀冽,已无那股随幻影花而大绽的异香。
进入山腹的通道已然打开,显然三位老祖宗不知躲在哪里窥看。
她以内力发音,朗声报上自己并朝着空无一人的周遭行晚辈礼,老人家不肯现身,连话都回,似着实气得不轻。
她亦想着,既来之则安。老人家拿阁主大人钓她,这个局她看得懂,但对她而言没有其它解法,她就是……还是……很牵挂他。
若然各在天涯,彼此不知,那也就罢了,偏偏她知道了,而眼下这个局,似乎仅有她能解,她若不来,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还好老人家还肯派巨蟒过来引路,要不这山腹便像一座巨大迷宫,她八成走到体力不支都还见不到任何人。
前头一个转弯,待她跟上,巨蟒已不再前进,它缓缓在原地盘起粗硕身躯,发亮的眼晴比任何宝石都要美丽,水汪汪睐她。
“我知道了,多谢你。”
将巨蟒视为道上相往的朋友,惠羽贤抱拳一揖,随上前试着推动那面石壁。
第8章(2)
果然,石壁上有道暗门,她微微用力,石壁应声而动,后面出现一间大大密室,较她上一回在这山腹中待过的那间更大,亦更幽谧清寂。
松脂清香弥漫,火光若舞,在偏橘红的几道松油灯火照明中,那男子一袭衫袍从容依旧,似练功般盘坐在高高的石床软榻上抱元守一。
他徐徐扬睫望向来人,忽地定住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其实没谁推门而进,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响以及出现在眼前的人,全都是假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