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到她抬头扬颚,直勾勾看进他眼底,方才启唇。“我待贤弟的心意是真,此生不变,为兄今日以命起誓,此生仅贤弟一人,不敢有负。而你我之间能不能成事?我凌氏三宗能否合为一统?高祖爷爷们长年以来的想望能不能成?这些事成与不成虽全在贤弟一念之间,但无须太过在意的,贤弟尽管放轻松,只需直面本心即可。所以不管还要花上多久时日,为兄都愿等,等你下定决心来答复我,给我一个准话。”
惠羽贤边听边感动,边听边震荡不已,然听到最后——
为什么事情的成败全在她一念之间?
还要她无须太在意?
可恶!他都敢那么说了,她是要如何不去在意嘛?!
惠羽贤在离开谷中山腹之前,被领到山腹中的一座天然温泉池好生地洗了一顿澡。
当她独自浸泡在温泉池中,听见动静循声去看,却见地上黑压压的一小片,那东西是活的,能扛着托盘把她所需要的物品送达她手边。
等她定睛再看,那一小片黑物竟是由成千上百的黑蜘蛛聚集而成。
蜘蛛约莫指甲般大小,通体晶黑,一起行动时会发出规律地“哒哒、沙沙——”声响。
她泡在温泉里原是有些懵,后来想想,都有一朵花认她当主子,有大蟒替她领路,再见到一大群黑蜘蛛被使役,应该也不必太惊愕。
只能说凌氏幻宗一派的武学太奇诡,用在驯兽养虫上面当真无人能出其右。
此趟被迫来访苍海连峰,尽管从头到尾都没能见上主人家一面,无法当面致歉,惠羽贤最后走出山腹时,仍面朝里边,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郑重辞别。
她想,关于她随意抛下长者所赠的银盒一事,老前辈可能不那么气她了,要不也不会赏她全套干净衣物,还把她为表敬意、甫踏进山谷中便卸下的刚剑和软鞭拾来给她,还让她在山腹里饱餐一顿。
她觉得有愧,头磕得更响,起身后提气朗声道:“待查凊‘赤炼艳绝’重现冮湖一事,晚辈再来负荆请罪。前辈们保重。”
声音在整条入口通道里回响,自是无人回应,但从头到尾静伫一旁的阁主大人眼力绝非练假的。
惠羽贤双膝甫触地,凌渊然已瞥见远远那端出现在暗黑中的三道影子。
老人家非常理所当然地受了那三个磕地响头,待姑娘家行完大礼抬起头,三道黑影瞬间又消失不见,非常傲娇。
惠羽贤并不在意所磕的头有没有被看,亦不在意所说的话是否被听到,仿事总归唯心而口。她做了,心里舒坦,尽到了本分,于她而言便足够。
此去尚有要事待办,她旋身拾步,与阁主大人一起出谷。
至于她还欠阁主大人一个答复之事——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还不是她能宁神定心去细想的时候。
说到底,也许是她在武林盟混了太久,一脚踏进冮湖路,想一夕抽身不再涉足,并非易事,至少她做不到视若无睹。
若能以此有用之身,还中原武林一个清宁,待得那时,她问己无愧、心得太平了,再来细细斟酌其它的事吧。
许是知她心思,两人自离开谷中山腹后,凌渊然便不再提及此事,如同他之前宣言的,不逼她、催她,要她自个儿想凊楚给他一个准话。
这一次往南蛮前去,惠羽贤不再独行。
当他们俩从那一条隐密通道出谷时,守在谷外的乘清阁人马较上次多出一倍有余,众人见惠羽贤直将自家主子全须全尾带出来,身后亦不见老祖宗倾巢追杀,说明事情当真摆平。
她性情本就疏阔,天南地北皆能聊,尤其听旁人谈及江湖逸事,细数各家武功派别,听得更是津津有味,令说史谈趣的人特别来劲。
要不是时时得留意阁主大人的脸色,那些江湖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且能说得口沫横飞的好手们,很可能真会与她围着篝火说上一整夜都用不着睡。
一接近南蛮地界,众人化整为零,纷纷以之前布置好的管道渗进。
“赤炼艳绝”之毒重现江冮湖,不仅乘清阁的人,连武林盟的几批人手皆在此地连栽跟头,因此最好能不动声色深入。
倘使凌渊然没被自家老祖宗劫了去、莫名其妙闹这么一出,与武林盟暗中相合在南蛮遍植暗桩一事,早也该布局完成。
惠羽贤这一路上亦留意到武林盟留下的暗号,看来为了此事赶来南蛮的人手确实不少,盟主老大人的手段向来崇尚举重若轻,令人看不出深浅,这次阵仗之大,一波之后还有一波,倒是少见,更令她内心凛禀然。
“我是听了绿竹广居那儿几位拔毒养伤的好汉们所提,他们当时所走的路线各自不同,统共五小批人马,有的由北往南,有的是从东向西,亦有西南往北走或反方向的,若将他们的路线绘出以地图对照,会发现不管走哪一条,所有路线皆在一处山坳中的小村交会。”惠羽贤单手控住缰绳,那里有一座被起伏和缓的山势所圈围的小村。
乘凊阁众人自行群分,各有去路,她则是一开始便独自行动,又已不受武林盟指挥,结果自然而然就跟阁主大人凑成“二人一组”。
惠羽贤倒也不觉古怪或别扭。
一来是因有未知的危机横在跟前,她卯足劲儿往前冲,全神贯注为寻求解答,便也没将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
二来是凌渊然果真未再提起二人之间的事,直将她单纯视作赶来助拳的一位江湖友人,进退之间以江湖礼节相待,不再有逾矩的碰触,即便交谈,说的也多是关于追查的内容。
“以为自个儿有大发现,正想跟兄长邀功,岂知乘清阁的众位大哥叔伯亦都察觉到,且关于那几道路线,也都实际暗访过……”惠羽贤看向伫马在她身侧的阁主大人,颊面微烫,心头无端端有些闷。
欸,也不是无端端啦,她其实是带着“献宝”的心态跟他提及这座小村,结果用不着她说,他已都知悉。
想想也是,乘清阁的消息网络庞大惊人,连通之速奇快,她从绿竹广居离开已三个月,这些日子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调查到。
而她却还沾沾自喜地想告诉他这个“特别有用”的消息,以为他听了,那双神俊眼睛会亮晶晶看她,像在称赞她好手段、好聪明那样看着她。
她不清楚何时变成这样,只觉得他瞳底湛光望着她时,她心里会特别快活。
她却不知阁主大人忍得正辛苦。
想她之前单枪匹马进南蛮不过窝了一个月,就凭那几日在绿竹广居打探到的消息,她竟能摸到这座小山村来,虽然仅摸到皮毛尚不及深进,也足够令他这个乘清阁阁主汗颜了。
见她神辨飞扬、英气勃勃的俊俏模样,实想将她捞进臂弯里“荼毒”个几把,最好是揉乱她的发顶、将那蜜颊捏个变形,最好用力挲红她的皇头,最后再仔伃细细、里里外外啃咬那两片唇,方能解去“心头之恨”。
但,得忍。
他也有他男人的骄傲。
对她,他已把话表白到那般地步,说过要静待她的回应,如此就得“持静”。
“持静”不等于“无动”,而是带着点“欲擒故纵”的味儿。
他正在对他家“贤弟”欲擒故纵中,所以态度得端着,不能太宠。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会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