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曲草茶?”他微愣。
他知道那是她家做草仔粿用的,台语俗称“刺壳草”,过去为野生杂草,因用量大,她家田里种了很多,但他从未听过她拿来泡茶。
“我阿嬷说鼠曲草可以治感冒、止咳、化痰,它在中药里其实有很多功效,我拿一把晒干的来泡茶,特地给你加些蜂蜜,你不喜欢这味道就当中药喝。”
罗方竞拿起保温壶,转开盖子,立即漫上一股热气,伴着浓浓的鼠曲草香还有一股蜂蜜味,很舒服。
他倒了一杯啜饮。“我不讨厌这味道。”相反的,他一直很喜欢,尤其喜欢她身上常会染上这股草香味。
“那就好。你今天喝完这壶,我明天再泡一壶给你。”见他愿意饮用,游家欣感到宽慰。
“你还带什么?”罗方竞望了一眼茶几上的纸提袋,希望她带来她家的草仔粿,他很想吃。
“喔,这个是二阿姨送来我家的腊肉礼盒,我拿一条来送你,当做是‘束修’。”游家欣掏出一条真空包装的腊肉条笑咪咪强调,送给他这个家教老师,可是非常贴切应景。
罗方竞见她递上的腊肉条,愣了下,神情有点窘。
一迳开心送礼向他大方分享的游家欣,见他神情微恙,不禁敛去笑容。
“我是不是送错礼?”她小心翼翼探问。似乎她的想法太传统老派,跟不上同年纪的人。
“没,谢谢,我很高兴。”罗方竞扯唇一笑,伸手接过,放在一旁沙发上。
他不好意思向她坦承,他母亲不爱腊肉,家里餐桌也不会出现这种东西,她送给他,他又无法料理,这种被她视为高级品的东西,送他反倒是浪费。
可对于她大方与他分享的行为,他是开心的。
“那个……还有这些我家拜拜的饼干,但你应该不会喜欢,你家都吃进口饼干。”游家欣一脸困窘。
她把自认为好的东西拿来要跟他分享,也当是感谢他教她功课,可她却忘了,罗父的公司就是做食品贸易,他家常有吃不完的各式进口饼干零食,她来他家念书时,罗母还常拿来请她吃。
“我还是带回去好了。”她尴尬一笑。
“留着,我想吃。”罗方竞伸手拿过她欲提起的纸提袋。
他除了喜欢她家做的粿品,也喜好她家会出现的传统零嘴,喜欢她家的饮食习惯。
国小时曾有几次因母亲陪父亲应酬会晚归,让他下课后去她家停留,他在她家吃过几次饭,一直很难忘。
虽然他嘴上说想吃,游家欣却误解他的表情,认为他是勉为其难才收下的。
很快地,寒假将结束,为感谢他认真教导,让她对数理的理解力大大进步,她笑咪咪问:“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用红包买来送你喔!”
虽说他家经济宽裕,他要什么有什么,但她单纯想好好回馈他,又怕花钱买的礼物不是他喜欢的,那就浪费了,索性先问清楚。
罗方竞看她一眼,思忖了下,道:“不用花红包钱,你亲手做就可以。”
“喔,什么?但我没做过什么。”游家欣歪着脑袋想着能做什么送他致谢?
“我生日时送我寿桃草仔粿。”他一脸认真向她索讨。
他一直介意她送钟威华亲手做的寿桃草仔粿当生日礼物,因为那桃子外型倒过来看便是爱心,俨然是暗示她对钟威华的心意,令他不禁也想得到。
闻言,游家欣脸色一变,因他的话,心口刺痛了下。“罗方竞,你很过分!”
“我很过分?”见她眼神含怒瞠视着他,令他不解。“只是跟你要两个手作寿桃草仔粿当做生日礼物很过分?等到我生日太久了,下礼拜三就送我。”
他索性向她说得更直接,那一天是西洋情人节。
他打算借由那日,借着她送的礼,向她告白。
未料她完全误解他的意思,以为他幼稚的又提起当年的糗事取笑她。
“喂,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更没取笑的意图。我喜欢草仔粿!”他强调。母亲所以常去她家买草仔粿来拜拜,不只是因爷爷爱吃,他也爱吃。
“胡说!你根本不爱吃草仔粿!”游家欣气他刻意说假话。
他若坦承不喜欢她家的草仔粿,并不影响两人的友情,可他一再借故取笑她,令她难以忍受。
国三那件事,她对他弄掉她做的草仔粿非常介意,之后才有意疏远他,即使巧遇也刻意回避,是直到高三,因母亲要求他替她补习,两人随着每天见面相处,逐渐恢复往日情谊,她也放下曾有的心结。
不料他依然对她存有一抹轻视之意,她感觉比国三时更难受、更不堪。
“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她忿忿的转身离开罗家。
之后只要他在家,她就不再踏进罗家客厅。
罗方竞见她生气离去,对她激动的反应很不解,也因她拒绝送他亲手做的寿桃草仔粿而耿耿于怀。
第3章(1)
车内,罗方竞细细回想过往,不禁将买来的一袋草仔粿全嗑完。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喜欢草仔粿,尤其是游家手作的粿品。这里面虽然有以前没吃过的口味,他皆吃得津津有味,因为那是她做出的新口味。
高三寒假结束前,她因为他一句话莫名生气,他曾想找她问个清楚。
开学后,他课业忙碌,每天晚自习结束,乘车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假日拨空去找她却都扑空,后来才发现她又刻意躲着他。
她的举止令他很是气恼,他自认没说错话,是她莫名误会他,又不给他解释的。
原本想在西洋情人节向她告白,也因为这件事,冲淡他的念头和勇气。
若向她告白,肯定被她拒绝,他放不下自尊和脸面。
于是他专心课业,虽那时已清楚自己不需要加大学指考,父母打算送他去美国读大学,他仍业须在高中毕业前拿到好成绩,才有利申请到名校。
所以一直到他出国前,都没有机会再跟她好好说话。
两人的交情至此告一段落。
他对她曾有的情愫,那份属于年少的青涩初恋悸动,也随阒时间淹没在无耐的懊恼中。
之后,他在美国陆续交过几任女友,她完全成为他记忆中的一页,逐渐模糊。直到三年前他回台湾,从母亲口中得知她大学毕业后便决定继承家里生意,继续认真做粿品,令他对她又心生一抹好奇。
出国多年,他不时会想起家乡味,每每想到草仔粿的特殊香气和滋味,免不了也会想到她。
只不过他回想到她时已没强烈感受,宛如一杯散发淡淡清香的茶而已。
当他回国,当他再度经过她家巷口,隔一小段距离看见她娇小的身影,双手捧着白烟的蒸笼,将蒸笼摆上店门前的长桌,掀开蒸笼,笑盈盈的叫卖着,并将热腾腾的粿袋品装袋递给客人……
莫名地,他不自觉的盯着那画面好半晌。
被白雾半遮掩的她灿烂笑颜,有些蒙胧,有些颐生,却又感觉熟悉。
他仿佛能嗅到自那方飘来的草仔粿香气,教他忆起曾喝过她泡的浓郁温暖的鼠曲草茶,他的心不禁轻轻荡漾,泛起涟漪……
他想走向前,想跟久未见面的她打个招呼,想向她买几个草仔粿,想好好回味那滋味。可当他才要上前,却被路过的玺居阿姨唤住——
“这不是方竞吗?从美国回来啦!好几年不见,长得一表人才,很帅欸!”吴妈妈认出归国的他,热络问候并将他仔细打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