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花园有个名号,叫‘杜伊勒利花园’。”他尽责地介绍着。“在花园尽头,两侧殿室的中间建构了一座‘骑兵竞技场凯旋门’,与我们刚才经过的大凯旋门相互呼应。所以日后如果有人提起法国的凯旋门,你就可以大剌剌地反问人家;‘你是指骑兵竞技场的凯旋门,还是香榭大道前段的那座凯旋门?’那么人家就会明了你是真正去过巴黎的。”
“麻烦阁下把语气中的嘲讽成分吞回去。”真受不了他!
“我?嘲弄你?”他装出吓坏了的模样。“小的怎么敢呢?恭请公主殿下移步,蒙娜丽莎正在等候。不晓得那姑娘微笑了几百年,嘴皮子酸了没有?”
这家伙的措辞有时候实在让人不晓得该指着鼻子臭骂,还是会心地开颜启齿。
她继续苦追他跑百米的脚程。
“喂,我突然想到!”急遽的步伐霎时停顿下来。
“什么?”他总算定住那双要命的长腿。
“我老爸、老妈现在应该也待在法国,如果不小心撞见他们怎么办?”
袁克殊懊恼地支着前额。“你可了解杞人是怎么死的?”
奇哉!这个问题与她何来的关联性?
“不。”
“杞人命丧于忧虑症候群,因为他成日担心天老爷会轰隆塌下来,或者逃课到巴黎的时候会碰见他爹娘。”
“噢。”她嘟嘟哝哝,继续迈向苦行僧的旅程。凡事都有可能嘛!
“喏,蒙娜丽莎。”矫健快速的步履清脆地并拢,呈现给她笑了数个世纪的绝色美女。
绕珍不畏艰辛困苦,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近他的身畔。气息尚来不及调匀,痴愣样儿又流露出来。
“哇塞……”她的下唇稍微掉下来。
“幸好。”他严肃地盯住画中的人儿。“我们再晚到个十分钟,她等得不耐烦,可能就不笑了。”
绕珍白了他一眼。管他的!贫尼不见不闻。
朝圣般的心情缓缓焚烧着她的血脉。这张稀世名画历经千百年的考验,一代代保存到如今,期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让后辈子孙得以瞻仰蒙娜丽莎永恒的美貌。
非但画作本身是空前绝后的艺术,它背后那段苍烟杳茫的故事更是俩俩并存的奇迹。
她非得好好欣赏一下不可。
绕珍仔细地瞄着画中人的五官、轮廓,以及那抹迷倒千万人的神秘笑靥。
半晌,她勾勾手指头。
袁克殊顺从地弯下腰,凑上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吗?”她压低的耳语,仿佛生怕秘密走漏出去。“自从头一遭接触蒙娜丽莎的仿画开始,我的心头一直存在着无人能解的疑问。”
“哦?”这倒要听听看。
“举世皆知蒙娜丽莎的清丽无人能及。”
“嗯。”他点头。
“世界各地专程前来瞻仰她容貌的人数甚至踏坏罗浮宫的门槛。”
“没错。”他也赞同。
“问题就出在这里。”绕珍神秘兮兮地扫视四周,查看是否有人窃听他们的耳语。
“怎么样?”袁克殊也放低了嗓门。
她的表情相当困扰。“你不觉得--她的长相实在很丑吗?”
袁克殊凝重地直起身。
两人无声对视。
良久,他效法四季豆小姐适才的举措,四处扫瞄一圈,然后捱近她耳际,姿态甚至比她更鬼祟谨慎一百倍。
“告诉我,”他的耳语低于飞蚊搏翅的音量。“这是全法国人心中的秘密,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连忙咬住下唇。
噢,不!千万别在此时此刻笑出声,否则他们俩会立刻成为法国公敌,从此驱逐出境。
两张生动的脸孔同时扭成麻花状,表情之怪异的。几名观光客经过他们身畔,不禁暗自嘀咕--为何这两个东方人坚持向蒙娜丽莎扮鬼脸?
“讨厌!”她的笑声险些爆发出来。“去去去!去帮我买几张艺术明信片,你待在旁边只会害我越来越没气质。”
他深吸一口气,平抚自己不稳的气脉。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造反的短路神经终于被压制下来。“你乖乖留在这处展览区等我,在我还没回来之前不准私自乱跑,知道吗?”
“如果失火怎么办?”她撂下甜蜜蜜的挑衅。
“先抢救‘蒙娜丽莎’。”
前额被他咕咚敲了一记爆栗,黑桃大哥转身迈向采购之路。
换作平时,她过动儿的习性万万不可能甘于强权命令,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迷失在偌大的罗浮宫绝非值得称贺的经验,所以基本上,她的处境与大陆的苦难同胞有几分肖似--必须甘于黑桃哥哥的高压统治。
她东晃晃、西瞧瞧,来回研究殿堂辉煌的妆点;或许体内的大中华血统作怪吧!初初接触到异国文化的诧喜感过后,她依然以中国式雕梁画栋的建筑为向往的依归。
其实,传承五千年的国画山水、没骨花卉,又何逊于西方古典的精细画法?敬仰他族文化固然是一种求进、求知的必要态度,然而,如果矫枉过正、一味地崇尚西洋色彩,鄙绝自家的传统艺术,倒显得有些无知、无聊了。
“不晓得那些个崇洋的台湾怪胎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咋咋舌头。
杂沓的脚步声一路从长廊底端涌过来。
放眼望去,最先入目的是一堆黑压压、黄皮肤的面孔,动作还算守礼法、够敏捷,唯独步伐稍微急促了一些,罔费罗浮宫内的思古之幽情。
绕珍站到隐僻的角落,不欲与旅行团的成员面碰面。
“啊那个‘摸哪里傻’不知放在哪里。”她娘熟悉的音调在人群中响起。
要命!
绕珍蒙着头就往暗处猛钻。
死袁克殊!居然有胆子讥笑她杞人忧天!这厢天可不垮下来了?
溜!快溜!山不闪路闪,路不闪人闪,而她决定立刻就闪!
“各位,这里是本团参观罗浮宫的最后一站--”导游集合好团员,开始进行介绍说明。
把握时间!她提醒自己。唯有抢在自由参观之前“落跑”,她才能全身而退,保住自己的隐形身分。
绕珍四下相准方位,十来位团员聚首的地区,正好位于袁克殊离去的路径。
她必须追寻前人的遗迹,勇往直前,否则迷失还算事小,让姓袁的再对她狂飙一顿可就大条了。
没法子,只好掏出口袋里的旅游简介,遮掩住头脸。
敌营就在正前方,十五公尺远,九点钟方向。
“老头,阿珍好象有叫我们帮她买东西。”叶母顶了顶丈夫。“你记不记得是什么?”
“我想想看……”叶父扭眉思索。
笨!明信片啦!她躲在DM后头翻白眼。
目前离父母大人只有五公尺,千万不可被逮到!
“好,大家利用三十分钟的时间自由行动。”导游训示完毕。
团员当场做乌兽散。
“天哪……”她苦着脸,加快小碎步。
“我记得了。”叶母神色一亮,拉着丈夫邀功。“她吩咐我们买几张‘卡片’还是‘照片’。”
明信片!那种东西叫作明信片!她几乎想放下伪装大嚷。
“要不然等一下请导游小姐带我们去买。”叶父立刻将这等小事扔到烦恼问题之外。
叶母眼光一转,突然不吭声了。
“阿枝,你在看什么?”
“咦……敢有可能?”叶母喃出纳闷的自言自语。
“可能什么?”
“啊我的眼角刚刚瞄到一位小姐的背影,长得很像我们阿珍咧!”
哗!绕珍匆忙闪向廊道转角处。
穿帮了?不会吧!
“不可能啦!”叶父嗤笑的鼻音扬窜而来。“阿珍怎么可能跑到法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