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熙对那根指向他额头的粗指露出苦笑,抬手在额面轻压了压。“是啊,又挨揍,被人一记漂亮的蝎子腿,用脚底打到乌青。”
老薛咽了咽唾沫,“那……这一次动手揍爷的人,跟上回可是同一位?”
傅瑾熙还未及作反应,女长者略尖锐的冷笑已轻轻传进——
“蠢,这问题还用得着问吗?你且瞧瞧他一脸思春、挨揍挨得甘心情愿的模样,不是那姑娘动的手,还能是谁?”
见女长者施施然进屋,老薛倒跳脚了,“什么思春?哪有像你说的那般粗俗,这叫……叫什么‘慕少艾’的。咱们家王爷爱慕那年轻的美姑娘,是爱慕。”
女长者一进屋就自个儿找椅子坐,自动倒茶喝。
她对老薛轻哼一声,明摆着一副“不与小人纠缠”的姿态,她目光从杯缘上瞟向俊庞微红的傅瑾熙。
“今晚不太好受吧?你身上沾染不少毒味儿,嗯……”女长者闭起眸,静静呼吸吐纳分辨着,“至少用了六种毒草混制,不会立时要了性命,但如果没有我的万灵丹压镇,你今晚想全须全尾溜回来怕是不能够。”
说着,她忽而笑开,不是冷笑是当真被逗笑,因为瞄到他额面一大块淤伤。
“果然是蔺女侠的闺女儿,撩起男人不留手,甚好。”
“见我出糗,前辈便开心了是吧?”傅瑾熙抹了一把脸,两手一摊。
“见王爷你在那姑娘手里出糗,嗯,没错……”女长者颔首,“是挺开心。”
一旁的老薛听着又不乐意了,正要斗回去,傅瑾熙却抢先道——
“那好,我把那姑娘迎进门,天天在她手里出糗,逗前辈开心,也算报了前辈当年救命之恩以及这些年来的教导之恩于万一了。”
他语气徐平,些话一出,老薛瞠目结舌。
老薛气息不太稳,颤着粗嗓问,“爷……您、您终于肯成亲啦?好……这样才好,这样才对……堂堂超品、世袭罔替的康王爷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儿嘛,咱们日子总要过下去,成亲好,有个王妃来镇镇家宅,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那准能兴家旺族的,一切都会很好的呀。”
“嗯。会很好的。”傅瑾熙微笑响应。
“是吗?那王爷是打算将蔺女侠临终前的警告当成乱风过耳了?”女长者神态已回复一贯的淡然。
“绝非如此。”傅瑾熙郑重否认后不禁静默,似想过又想,再三斟酌,最终毅然抬头。
“我守着她,命都给她。”
闻言,老薛抓袖子猛擦泪,女长者则是深望着内心已被反复煎熬过的年轻王爷,静静瞅着好半响,最后却赏给他一声冷哼,“等等先滚去我那儿泡个药浴再上榻歇息,咦啧,你那身臭毒气味儿,真令人受不了。”
撂下话,女长者起身往外走,完全不把“王爷”这等人物当一回事。
“……爷,这么看来,她其实也不反对的,是吧?”老薛吸吸鼻子,看着女长者离去的方向问。
“嗯。”傅瑾熙内心一叹,无形大石终于放落。
蔺女侠毒发临终之际,女长者亦随身在侧。
那些要他康王府别跟穆家攀上关系的告诫话语,女长者确实是听得清清楚楚,倘若她为了护蔺女侠的遗愿而出手阻他,情势势必严苛,但她没有反对,仅是质问,事后还岔开话题,给了那不着边际的回应……是看他傅瑾熙可怜吧?
他一笑,面对女长者离去的门口,两手搭在胸前行了一礼,声音徐朗送出——
“多谢前辈。”
京城另一边,穆府所在的这一端,小姐与主子的院落在大半夜里重新掌灯。
贵叔、福叔和禄伯已回府,因无功而返,三位老人家过来向穆正扬回报时,不是深皱眉头就是气红老脸。
穆正扬自然不会怪罪三老儿,贼人不动声色摸进穆府,本来就不容小觑,家里老仆们尽管悍勇、手段老辣,也都上了年岁,最终内力不济被对方逃了,亦无可厚非。
在穆家父女连连劝慰下,三名老儿才释怀了些,回各自房里歇下。
此刻,穆开微已将之前与黑三首次交手、以及她后来追踪到康王府高墙外的种种事情,向父亲穆正扬禀明。
坐在小厅堂上的穆正扬正低眉沉吟着,却听女儿道——
“爹,从黑三身上极有可能寻到那位女老前辈的下落,他似乎又与康王府有牵扯,女儿想进王府里暗中细查。”坐正身躯,深吸口气,“太后的赐婚,皇上的垂询,还请爹替女儿应承谢恩了,微儿愿嫁。”
穆正扬一拍圈椅扶手,目光如炬,“进康王府探查尚有其它法子可使,难道非他康王爷不可?”
穆开微摇头微笑,柔声道,“确实是非嫁不可。爹迟迟没给皇上一个‘复命’,再拖下去,倒成咱们家藐视天朝皇族,不屑亦不从这桩婚事。”
届时,皇帝老儿一怒,太后娘娘觉得被打脸,要安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在穆家头上,并非不可能。
她家阿爹不可能不明白,却为她的归宿琢磨又琢磨。
爹舍不得她,她哪里又舍得令阿爹这般忧烦。
“但女儿愿嫁,除了因皇家赐婚以及欲进康王府探查,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一顿,她两颗黑葡萄般的眸珠淘气地溜了溜,“就是那位康王瞧起来手无缠鸡之力,文弱得很,女儿一旦成了康王正妇,往后只有我欺负他、教训他的分儿,他要想还手,女儿折了他双臂,他若还不肯乖,女儿再折断他两腿,若他也学起其它皇亲国戚有了正妻还敢讨小,女儿按三餐加夜宵,准要揍得他连他的太后奶奶都认不出。”小下巴傲然翘起。
“爹担忧皇上的意图,以为康王爷非女儿良配,女儿明白的,但阿爹啊,咱们何不‘以害为利’?娘亲无意间插手了皇上的隐事办事,所以客死异乡,这仇都不知能找谁报,既被驱使着进到这个瓮中,那就在其中造出活处吧。”
她笑着,眼里已有润意,“是阿爹和几位叔叔伯伯们教授我的,即便跌倒了也得抓把土,可不能白摔一跤,不是吗?”
“你这孩子……”穆正扬一向硬气沉稳的表情忽见龟裂,两眼亦有些泛潮。
闺女儿说要如何又如何地整洽康王爷,那是想逗他开心,但他听了,还真觉痛快。
以害为利吗?嗯,想想也是。
以自家闺女儿的脾性岂能容忍男人三妻四妾,她若嫁康王为正妃,确实能毫无悬念地“称霸”整座康王府。
再者,闺女儿对她的阿娘仍有那份解不开的念想,是他这个当爹的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结,不放手任她去闯、去查,她不会封甘的。
在抹了把脸,深深又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之后,穆正扬终于妥协——
“那就嫁吧。不管世道如何,只要爹在,你就有靠山,即便爹不在了,你的大师兄和叔叔伯伯们也能替你顶起半边天。”略顿,他忽地一笑,“不,无须靠谁为你撑持,你是爹的好闺女,又如此像你阿娘,咱们穆家的儿女就算身处劣势,亦有本事扭转乾坤,爹……信你。”
信她,亦会默默守护她。
穆开微体会着,眼中蓦地流出两行泪来,她一张娃儿脸笑咧了嘴,鼻音甚浓道——
“谢谢爹。”
第五章 大婚闹洞房(1)
雪融待春的时节,兴昱帝承太后之意,第三次为康王赐婚。
皇家御旨一发,康王妃终于定下人选的消息一确定,帝京百姓也随之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