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老实说,已许久没有势头这么旺的赌盘了啊!
拿皇家之事来赌,自然不能太明着来,但私底下,帝京各大小赌场早默契十足地将赌局齐齐开出,赌押金收到着实手软,赌项简单明了——
一这位“药罐子”康王爷这一回能否得天之幸,顺利迎进一位康王妃?
再赌此此次被选中的新娘子,精气神是否挺得住“天煞凶星”的摧折?
赌盘之所以旺,形成精彩对峙,极大的原因出在即将成为康王妃的姑娘身上。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官拜正三品、“六扇门”里的大头目啊!
穆家这位大掌翼姑娘手中的剑刀不知沾了多少凶神恶煞的鲜血,“帝京玉罗刹”的名头可不是白白得来,岂会是个吃素的?
所以这是一场“天煞”对上“罗刹”的店局,盘面开出来当然漂亮火热。
康王大婚的日明定在正式颁旨之后的一个月后。
这婚期确实太赶了些,据闻是因太后娘娘十分坚持,皇上只好命天监个最近的吉日。
而这事落在帝京百姓们眼中,又是一桩谈资。
瞧啊,连他们皇族自家人都不信自家人,将婚期压得那么近,根本就是担心夜长梦多,怕再多拖几日,准康王妃未进门又得怪病,届时啊,怕又要有天朝老臣哭倒在皇上的丹陛之下了。
于是,康王的这场大婚就在有人提心吊胆、有人旁观好戏、有人开赌对赌中,倍受瞩目地来到天监选定的这一个黄道吉日。
虽说赌局的终盘得在新人完成拜堂、送入洞房之后才算结束,但挤上前看热闹的人可见了,这大好的初春日子,掌翼大人不着官制的墨锦卫服,而是一身大红绣金的喜服,凤冠上覆着盖头,由喜娘虚扶着在门口跪恩,拜别老父。
尽管没能瞧见新娘子的脸,但看那利落的身姿和稳健的步伐,绝绝对对是本尊无误。
所以这赌盘下注究竟谁输谁赢,结果根本已呼之欲出。
罗刹以鬼为食,穆家的“帝京玉罗刹”气场果然惊人,气势的确霸道,硬是把康王爷这颗“天煞凶星”压落底。
之前传言四起,都说太后娘娘之所以把脑筋动到剽悍勇猛的穆大姑娘身上,其实就是看准儿了她有“镇煞安宝”的能耐。
穆氏被皇家如此看重,尽管这场大婚备婚的时间不够长,皇家赐下的礼单却是一页翻过还有一页,列在上头的玩意儿多到教人眼花缭乱。
然,对帝京百姓而言,这婚事的重头戏在迎亲。
全然没令百姓们失望啊,竟是一向病弱的康王爷亲率一小队人马来迎亲,而穆家宅子更被一队兵马包围起来,不妨碍众人看热闹,却也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帝京里的“药罐子王爷”据说生得甚美,今儿个往迎亲的骏马马背上一坐,抛头露面地“招摇过市”,百姓们当真“赏美”赏得心花怒放。
赏过的结论便是——这位康王爷根本是男生女相。
吉日里,午前的日阳往康王爷脸上、身上一洒,把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粉儿,那凤目畏光般细眯,慵懒眨了眨,那挺直却秀气的鼻梁有着比金粉还亮的薄辉,额与面白到澄透,唇色淡淡,顿时整张脸分明了轮廓,就是一张淡到几乎无色的脸,却仿佛无中生有一般有着一抹难再说回穆开微这里。
当大红盖头被系着喜彩的秤子缓缓挑起,这一整天的,穆开微在这个喻指“称心如意”的习俗中终于得见天日。
她扬睫,顺着那只持秤子的手往上看去,见到康王爷穿着一袭与自己相同大红的喜袍,腰缠金丝带,两肩与襟口以金丝绣纹,头上戴着金玉冠,将发丝束得齐齐整整,完全露出来的一张面庞被喜红颜色这么一衬嘛……面对他这张俊颜,穆开微与帝京百姓有同样的感受。
是那种红花开到尽头,仍顽强留住最后一抹艳色的绝然,带着点颓丧的气味,越瞧,越觉惊心线,甚至会矛盾地生出一种不忍直视之感。
而在傅瑾熙眼中,看到的却是生动饱满的神气。
女子长眉入鬓,眉色淡丽,清亮的杏眸轻轻溜,似本能地想掌握住这个陌生地方的事物,她眉眼灵动,秀挺的鼻子也跟着动了动,像小免儿抽动鼻头一般,而就是这个小动作,她因妆点而更显蜜润的腮颊不禁微微鼓圆,与她“帝京玉罗刹”的名号极是不搭。
她望向他,眸中先是一亮,之后是坦然从容。
她看起来没有新嫁娘该有的娇羞和不安,好似今日出嫁也不过是三法司衙里发下的一桩任务,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大功告成就能了结此案似的。
但,让傅瑾熙握秤的五指悄悄地松了又收紧、紧了又放松的是——
那张点了胭脂的绛唇朝他静谧一扬。
她对他笑,清清浅浅一抹,没有委屈、怨慰、愤恨,他心便稳了些。
“见过……娘子。”他回她一笑,神情和软。
听他用了平民夫妻之间的称呼唤她,穆开微虽不习惯,这一刻却也觉得亲近些许,她下巴轻颔。“见过王爷。”没法子的,眼下要称他为“夫君”她还过不了自个儿这关。
一双新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对看着,跟进喜房的几位女宾客已带笑开口——
“恭喜恭喜,祝夫妻和和美美,白头到老,平平安安,龙凤呈祥。”
“皇婶您说漏了呀,自头到老之前要记得早生贵子啊。”
“呵呵,对,对,早生贵子,多子多孙,百年好合。”
能跟进里边来“闹洞房”的女客们,个个来头不小。
对帝京了如指掌的穆开微大致梭巡了眼,已认出十三、四位当中有半数以上皆是皇族王爷们的正妃,余下几位女子则是国公、候爷以及朝中一品大臣们的夫人及闺秀。
女客们把喜房挤得热热闹闹,不仅如此,外边的正院小厅更来了不少男客,
穆开微能清楚听见外边忽高忽低的交谈声,应是府中某个管事正费着眉舌赔小心,努力挡着不让男宝客们越雷池一步。
康王大婚,婚期虽定得匆促,但因为受到太后娘娘和皇上的青眼,自然也就被皇亲国戚们看重。
只是这“看重”二字有好有坏,好的“看重”是上门真心道贺,来饮一杯喜酒,坏的“看重”就有那么点妒嫉心态,觉得明明同样出身帝王家,赁什么他康王就成了太后眼中的宝贝蛋儿?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忙化了,老人家莫不是把私库里的好东西全拉进这康王府当贺礼吧?
穆开微不动声色地留心着外边的动静,一边听傅瑾熙问喜官——
“接下来该做什么?”
“新人入帐,以枣子、花生、桂圆、莲子撒帐,接下来还得请新妇坐帐,不得说笑,不得随意下地走动,喻‘稳坐安宅,坐财生吉’,而王爷可到前厅大堂上待客,酉时过后再回房,夫妻共饮合卺道,如此便可。”
“是吗?”傅瑾熙温和微笑。“那本王不回前厅,待在喜房里不可吗?”
喜官被问得一愣,“……也、也非不可,而是……是……”
喜官的“于礼不合”四字尚未说出,脸无血色的“药罐子王爷”又慢悠悠道——
“本王今日大婚,皇上特意遣了一小队禁卫军和两名太医护本王迎亲,是担忧本王临了有什么状况,而太后奶奶也一再叮咛,要本王莫太逞强,既是这般,本王自当遵奉懿旨,不可再逞强上前厅待客,喜官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