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她的命。”
说着,他在清晨的微风中,轻啜了一口茶。
墨离一僵,向来沉稳的黑脸微霁,但他沉默了下来,没再多说一句。
第3章(2)
那男人赤着脚。
在下床之前,她没注意,他没让她有空闲去注意。
等她注意到了,却更加无法移转视线。
忘了。
他说。
谁没事会忘了自个儿的鞋?
更别提他还跨越了大半个城市,连外衣都没穿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男人最近似乎越来越随便了。
确实,这城几乎就像是他的。
他就算不穿鞋、不穿衣,赤身裸体的走在大街上,怕也没人敢多说他一句。
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为他感到害怕,他的仇人多如牛毛,他该对自身的安危更上心,可有时他似乎就是不在意。
有好几次,她都得咬住自己的舌尖,才能阻止自己对他多说些什么。
不是不曾想开口,不曾想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的,一直想。
可她清楚,那男人不一定会说,他要说早说了,不会等到现在。
他有事藏着,掩着。
不是她逼了,就能得到答案。
他有想做的事,她知道,他从没真的和她说过,但她有她自己的消息来源,这男人在做的事很危险,像走在刀锋上一样危险,一失足即成千古恨。
所以只能咬着舌尖,阻止自己开口多说什么。
这男人若真有想做的事,她挡不了他的,她晓得。
她甚至不确定,这男人可曾真的在乎她,即便如此,她却还是深深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却忍不住来到窗边,抬首望去,只见他赤脚站在屋脊上,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衣衫,在清晨薄光之中,随风飘着。
若不知的人,撞见此情此景,定会以为见鬼了吧?
可在她眼中,他那在月下清晨,衣袂飘飘的模样,如画一般,让人贪恋的想多看一眼。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那从来不回头的人,这日清晨,却回眸看来。
被逮到她在看他,她一怔,红了脸,匆匆退了一步。
发现自己这么做太明显,再回神上前,屋上已无人,只有薄云,和渐渐亮起的朝霞在其上。
一颗心,莫名怔忡。
时候尚早,还能补些眠,她重新合上了门窗,回到床榻上躺下,闭了眼却无法睡着,只嗅闻到他在床上留下的味道,不自觉,将小手压上了心口,半梦半醒间,无端又想起从前……
那年春,她看见他走进酒楼里。
因为人们不自在的低声骚动,她跟着转头,才看见他。
男人跨过了门槛,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名总是随侍在他身侧的男人,还有一位大老关和其下人。
他的身板很好看,走在路上,总引得人多看一眼,第二眼发现是他,方匆匆把视线转开,只有外地来的人,才会忍不住又看他,然后被提醒不要乱看。
她不是外地人,可见是他,她就是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他迈步穿过大堂,人们在别过头去的同时,纷纷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好似他前方有头老虎带路一般。
她没有将头别过,她看见那男人把腰子锁绑在腰带上,和平安符一起,垂挂在身侧。
乍一见,心口怦然,无法挪开视线。
当他瞅见她,视线在她脸上多停了那么短短一刹。
一张薄脸,没来由的热了起来。
“小兄弟,你还好吗?脸这么红,该不会是热到了吧?”
听到掌柜问话,她赶紧将视线从他身上拉回来,匆匆回道。
“没事没事,刚在日头下走得快,一会儿就好。掌柜的,我今儿个是来缴——”她一顿,发现自己说错话,赶紧道:“来买这月的平安符。”
拉回了视线,却还是清楚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男人上了楼,银锁在他上楼时,一下一下的敲着他别在腰间的玉佩,听得她脸红耳热的。
“你叫啥名啥?做什么买卖的?”掌柜的一听她来这儿的原因,翻开了帐本,拿起毛笔,沾了沾舌尖,准备记录。
“温——”
那上楼的玲珑铿锵声停了,让她微僵,莫名察觉到他又再看她,也许他不是在看她,是她想多了,那男人当然不可能当众停在楼梯上看她,他说不得已到了楼上。
忍着想回头查看的冲动,她清清喉咙,继续道。
“温子意,我叫温子意,做收布买卖的。”
话方落,玲珑铿锵声又起,一声一声的响着。
他在看,她知道,不用回头也知道。
然后,那铿锵玲珑声终于再次停了下来,他已到楼上了,而她的脸,莫名更加红热。
待掌柜登记完,她缴了钱,领了平安符,再回头,楼梯上早已不见他的身影,可她知道他在楼上,和人谈着事情,腰上挂着她给的平安符与老银锁。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去拿,更没想到他取了之后,会这么公然的挂着,挂在腰上,任谁都能见着。
出酒楼后,她走在街上,心跳仍快,脚下仍有些虚浮。
走出了不远,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往酒楼二楼看去。
几乎第一眼,她就看见了他。
那男人如同以往那般,坐在窗边,同样的位子。
像是又察觉了她的视线,他转头垂眼,瞅着她。
他知道她是个姑娘,她清楚他不知何时就认出了她,早在上一回在大庙之前,就认出了她。
就算她穿了一身男装,也无法从他眼皮子底下混过去。
小脸更加燥热,可她依然厚着脸皮,和他点了一下头,然后扛着包袱,转身大步离开,走去前方布店和人做生意。
冬日农家较有空闲,和她合作的几名农妇除了织布,也绣了些绣片花样,她还特地买了丝绸与丝线,让她们依着她画的图样底稿,绣出精致花鸟飞蝶。
真丝绣片价格比棉布绣片能卖得高许多,除了做衣服,还能做手绢、扇面。
有些她就直接用画的,有些她就请人绣成图。
她知道这些能卖钱,绣功好的绣娘绣出来的图案,更是能值千金万金,各家各户的小姐平常不大能出门,但偶也有赏花会、喝茶宴,或出门上街到姑娘们才能待的棚子里看戏,待到了难得出门聚会、上街时,就是每位姑娘小姐,甚至夫人小妾们争奇门艳之时,为了不被人看低了、瞧轻了,那是再多的钱也愿意掏出来。
她这包袱里,就是那些绣片,虽然农妇绣的绣片没有城里绣娘绣的精致,可她深知除了官家商家的夫人与千金,这城里可还有一般的商家,一般的姑娘,她将绣片依等级分类,挨家挨户的和店家老板们推销着,不只是之前有和她做买卖的,之前没和她交易过的,她也一样去。
没几日,她的绣片很快就卖得差不多了。
这之中,当然是翠姨的最受欢迎,那衣铺子的掌柜,对着手里的绣片看了又看,看了再看,她也不多说,不勉强,只笑笑把东西收一收,走出门去,果然不一会儿,她还没踏上另一间衣铺子,那掌柜就派伙计追出了门来,将她招了回去,把绣片买了下来之外,又下了订金,想预订更多翠姨的绣片。
她心知翠姨绣的是上等好货,便没立即答应下来,只说会帮着再去瞅瞅。
这买卖,渐渐做了起来,让她万分雀跃欣喜,几趟来回,心更安了些。
一日回程的路上,她拎着被清空的包袱,走到运河旁,忽然发现人们如潮水般涌至岸边,让她几乎寸步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