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哥,怎啦?这会儿是发生了啥事?”
“小兄弟,你不知吗?城里今年的花魁选出来啦,听说刚上了船,一会儿要游河,就要过来啦!”
“花魁?”她眨眨眼,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什么花魁?”
“小兄弟你不知吗?这花魁,是一年一选的,由城里各家春院中挑选出来的姑娘,让那些姑娘比才艺、容貌、舞姿,选出个中最美最有才的姑娘——”
“今年是迎春阁的柳如春啊!听说连扬州百花阁的花魁都没她貌美,她非但精通琴棋书画,舞艺更是一绝,还会吟诗作对,是才女啊!上个月,她在富豪齐林燕的酒席上,同江南三大美人斗艺,样样都赢啦!”
“有人说啊,恐怕当今皇帝老儿的三宫六院都没她漂亮!”
“去去去,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小心让当官的给听去了,抓您老进牢里挨上几板子!”
“欸,不过柳如春真是美,那腰之细,那唇之红嫩,一双媚眼儿水漾漾的,要是她能看我一眼,给我抱上一抱,老子是死都甘愿啊——”
“你作梦去吧,想见她的人,都快挤破迎春阁的大门了,要是身家没个几千几万两银的,那是想看上她一眼都甭想哪。”
“我要有千万两黄金,还杵这吗?早捧着黄金上迎春阁去排队啦!就是没有,所以今儿个机会难得,才到这儿来瞧瞧啊。”
她在混乱之中,听人说三道四,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些人口中说的迎春阁是男人们去寻欢作乐的青楼,花魁则是迎春阁里最美的姑娘。
她小脸一红,尴尬不已,加上人们拼了命的挤啊挤的,她真怕被人给摸着了身子,发现她是姑娘,待她回神,人已被挤到了边上。
就在这时,右手边传来骚动声响,运河水道里的河水漾出一波波轻浪,下一刹,那画舫就来到眼前。
画舫船头被安放了好几盆巨大的桃花,粉嫩的桃花朵朵绽放着,几乎就像是桃花林一般,而在那娇嫩粉红之间,一位天仙一般的女子坐在那儿,纤纤玉指按在一只漆黑的古琴上。
琴声悠悠,如流水淙淙,回荡在风中。
而那桃花林里的女子,面容白晰,秀眉如柳,朱唇殷红,一双黑眸春水一般,她一边弹奏着古琴,春风儿一边吹,时不时扬起她乌黑的秀发,发上还簪着几朵桃花。
风一吹,女子周围粉色的桃花一片片随风飘散,落在河面上,桃花的香气迎面袭来,熏得两岸一片春色。
乍见此情此景,连她这姑娘都看那天仙看傻了眼,更别提身旁那些男人了。
不知是谁,因为激动,开始冲着那天仙喊叫了起来,直唤着她的名。
“柳如春、柳如春——”
“瞧这儿!瞧瞧这儿!”
一个开始喊,另一个跟着加入。
那天仙闻声,还真的抬眸看来,粉唇微扬,朝岸上娇娇一笑。
这一笑不得了,两岸河道简直就要暴动,人人都跟着喊了起来,拼了命的往前推挤起来,她个子小,又在最前头,差那么一点儿就要被挤落水去,吓得惊呼出声。
就在这时,笛音乍响。
人们闻声看去,这才发现一名白衣男子,手持乌笛站在桃花林后。
“周庆……”
“是周庆……”
“谁?”
“周豹的儿子……”
听闻周豹的名,原本快要暴动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不敢再举手乱喊。那让她终能缓了一缓,没被推下河去。
可抬眼见是他,她更加傻了眼,她是听说过城里有许多店家酒楼都是周豹的,可不知迎春阁也是。
他低垂着眼,吹着乌笛,让笛音和琴声交错共鸣,一同舞在风中。
船舫缓缓从眼前而过,他在这时抬起黑眸,朝她这儿看了一眼。
一时间,她忘了身旁拥挤的人群,忘了船头那天仙一般的女子,眼里只剩下他,还有他挂在腰上的那抹银与红。
一颗心,莫名狂奔,让身热,教脸红。
他看着她,然后挪开了那一眼。
船过了,大多数的人都还试图要往前头挤去,想争看那名满江南的苏州第一花魁。
她没有去,桃花纷纷,落在水里,飘至眼前,还有几瓣,在风中翻飞着,最后落在地上,人潮散去,她不自禁的,偷偷拾了一枚起来。
回到家,她将那一瓣桃花,压在书册里。
那夜,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翻飞的桃花,和他那一眼。
天未亮,她已起身下床,在灯下磨墨摊纸,将那景色画了下来。
画舫,桃花,白衣,乌笛,平安符,老银锁,还有他。
周庆。
奇异的是,花魁真的美,她却觉得他看来更美,比那花魁更亮眼。
当她停下笔来,看着眼前画中男人,那眼神教她心又跳,竟无法再瞅着,几乎想拿东西遮着他的眼。
只不过是幅画。
她想着,一边在等墨干时,转身用水匀开剩下的胭脂,摊开另一张宣纸,拿笔画下朵朵桃花扇面。
可画着画着,还是在意起来,总觉得他像是仍在瞧她。
况且,这画若让人瞧见还得了。
她想着应该要将它给烧了,却舍不得,最后等墨干了之后,她面红耳赤的将它收卷起来,藏在画桶里。
第4章(1)
再又遇见他,是在城外。
那天,云层很厚、很低,那几日老在下雨,一见雨停,她立刻换上男装,要陆义载她出门。
大半年过去,翠姨早就不再和她争辩她出门做买卖的事,丘叔和陆义是更不用说了,每回她要出城,丘叔死活都会叫陆义载她。
她记得陆义第一次看见穿着男装的她时,楞了一楞,倒也没说什么。
她是个小姐,是他的主子,他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句话也没吭过,虽然他也很少会吭上那么一声。
后来发现她在做什么事,他就更不吭声了,要他载人,他就载人,要他搬货,他就搬货,虽然瘸了腿,他毕竟是个男人,力气怎样也比她大许多。
一早陆义就驾着驴车,载着穿着男装的她,到城外去和农妇收货,谁知回程途中,两人才刚要从小路转上大路,前方忽然窜出一头黄狗,老驴受惊,拉歪了车,下一刹,驴车一歪,车轮就陷入了泥坑里。
黄狗对车吠叫着,可等陆义一下车,就惊得一溜烟跑不见踪影,她下了车,让陆义驱赶着那老驴,试着将车拉出来。
可老驴用尽了力气,驴车还是八方不动。
陆义一拐一拐的绕到了后头,卷起了衣袖,比着手势,一开始她还没看懂,跟着见他试图要推车,她可傻眼了,他腿可是瘸的,怎可能推得动?
她忙上前阻止他。
“不用,陆义,别忙了,你在这儿待着,顾着驴和车,还有车里的货,我到前头找人来帮忙。”
陆义瞪着她,拧眉摇着头,粗声开了金口:“我去。”
“我一人待这儿,若遇匪徒,货都给抢走了,咱们还做什么买卖呢?”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三步两并的快步往前走去,一边回头道:“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她便匆匆走上了大路。
今日虽已放晴,路上仍有不少泥水坑,走没多久她布鞋已湿,裤脚也都沾了不少泥。
这儿虽已是大路,可离官道尚有一段距离,整条路上不见人影,她走了好一会儿,才远远看见一马车驶来,她伸手挥喊,驾车的车夫也举起手,她本以为那车夫会将车停下,岂料那车夫举手只为挥鞭,他乌鞭一挥,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四蹄齐飞,风风火火的拉着车,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