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去,在罗汉床的另一头坐了下来,一脸镇定的学他一般,脱了鞋,掀抱上床盘腿坐好。
他倒完了自己的茶就把铁壶放下,自顾自的开始翻阅堆迭在几上的帐本,一点要为她倒茶的意思也没有,一时间,她有些尴尬,可继续这样坐着也很怪,她干脆自己动手倒茶。
“最近生意不错?”他眼也不抬的问。
“托您的福。”她偷瞅着他,客气的说。
“找我什么事?”他翻过一页帐本,再问。
“我没——”她红着脸反驳。
他抬起了眼,再挑眉。
她脸更红,只能道:“我只是刚好经过,我来缴月钱……我是说买平安符。”
他瞅着她,道:“那是月钱没错,这座城里需要规矩。”
“嗯,我知道。”
他没再看她,只继续低头查看帐本,她仍有些紧张,不敢看他,视线溜到了窗外,这儿不面向街上,是对着中庭天井,这天井不大,当初开这天井,想来只为借光透气,让这儿显得十分安静。
不一会儿,两位小仆送了两份午膳上来。
她不见他有交代,可显然那朝奉很清楚她也会一起用餐。
那午膳十分简单,她瞧着有些惊讶,上回他在香满楼点了那么多菜,她还以为他平常总是大鱼大肉,可眼前就是简单的菜一盘、肉一盘,饭两碗,汤一份,然后就没了。
他放下了手中帐本,拿起乌木长筷,端着饭碗开始吃饭。
既然是被叫来吃饭的,她只能照做,乖乖还完这餐饭约,饭菜一入口,她还小小楞了一下,这白米饭煮得晶莹剔透,入口不粘不腻,软硬适中,还真的是好吃,想来还是特别挑了上好的米,专人为他煮上的。
见她停筷在那儿,看着饭碗里的白饭若有所思,他张嘴开口。
“怎么?”
“没,”她扯了下嘴角,没多想就道:“小时在家,以为自己吃得挺好,后来到了大宅,才知道只是普通,等出了自家小院,在外奔波,吃了些外食粗粮,方领悟什么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个儿还是吃得挺不错的。”
他瞅着她,淡淡扔出一句:“你喜欢当男人?”
她一怔,抬头看他。
眼前的男人只是瞅着她再次挑眉,无声强调他的问题。
“喜欢。”她深吸口气,坦承道:“男人什么事也可以做,若我真是个男的,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就不需要烦恼这么多。”
他用那双深黑的瞳眸看着她,看得她心头一阵乱跳,小脸蓦然红了起来,可她没有闪避他的视线。
然后,他点点头,低头重新吃饭,没再多说什么。
他灼人的视线一挪开,她才松了口气,低头跟着继续吃饭。
饭后,他的随从墨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撤去了桌上的碗盘,送上了笔墨,他提笔开始在本子上写了起来,好似又忘了她的存在。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霏霏细雨,她知自己该走了,几次想起身,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他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上许多本子,在她试图站起时,又有人送来饭后水果和茶点,一再挡住了她下罗汉床的位置,吃饱之后,凉风又阵阵徐来,她坐着坐着,疲倦悄悄涌现,在外奔波了一早上,现下吃饱喝足,让眼皮子忍不住垂了下来。
这罗汉床上铺着坐褥,后头还有靠枕,坐起来十分舒适,教她昏昏欲睡。
她很努力的撑着,却还是想睡,不禁悄悄往窗框那儿倚靠,那感觉真的好多了,让她忍不住偷偷抬手支着小脸。
小雨淅沥沥的下着。
风好凉。
这夏日难得的阵雨,消了大地些许暑气。
眼前的男人仍在写字,他的字十分潦草,几乎难以辨认,却莫名好看,有一种奇怪的率性,像风一般。
她闭了一下眼,又一下。
下一刹,她就不小心睡着了。
再醒来,雨已停了。
眼前的男人,仍在写,头也不抬的。
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她窘迫的忙直起身子,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白色的外衣,她瞬间更窘,红霞再次飞上双颊。
难怪感觉这么暖。
这衣是他的,她知道,那上头有他的味道。
她羞窘的褪下那件披着的外衣,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幸好旁边那些像蜜蜂般绕个不停的仆人们终于不再出现,她赶紧趁机下地穿鞋,边匆匆和他告辞。
“周兄,谢谢您的招待,我还有事待办,您忙您的,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没有抬头,只在她试图朝门口移动时,朝她伸出手。
“我的衣。”
温柔一怔,闻言才发现自己仍紧紧揪抓着那件外衣,差点就这样把它给带出去了。
刹那间,热气上涌。
她面红耳赤的赶紧回身,匆匆把手上的衣还给了他,这方转身落荒而逃。
原以为,两人之间,不会再有太多交集。
他人忙事多,在城里还越来越炙手可热,饭局多到都能排到年后去,她做这小买卖的生意,就算想请他吃饭还排不上队,可就不知为何,那日之后,她总是会在街上巧遇他。
说是街上,也不是真在街上,有时是在店铺子里,有时是在酒楼中,有时她前脚才走出染坊,他的马车就会恰恰好出现在她眼前。
每次遇着了,他总也会淡淡问上那么一句。
“吃了吗?”
她看着他,总也只能老实回上同样的字眼。
“还没。”
然后,她就会被迫跟着他回去吃饭。
他也不是真的强迫她,可这男人散发的气势,就是叫人无法也没胆拒绝,再加上,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拒绝。
自从开始在外做买卖,她天未亮就会起床,城里城外的来回奔走,虽然长途有驴车可坐,但她路可没少走过,一天下来,挑货拣货都得站着走着,偶尔丘叔和陆义没空,她更是得自己驾车搬货,到了午时过餐未食是家常便饭,有人要请她吃饭,她当然就厚着脸皮吃了。
她手上的每个子儿都是有用处的,当然能省就省。
再说,他也不差她这一口,他那儿又大又舒服,也十分隐密,中午能在那儿偷偷喘口气,真的让她比较有力气再去和那些老板掌柜们周旋议价。
只不过,她真的不是很清楚,他为何这般优待她。
因为她是个姑娘家吗?
她不知道。
她唯一晓得的,是他不曾对她乱来,还有就是,有时她觉得,他似乎也很喜欢两人在他那儿用餐歇息的片刻。
他并非日日都那么忙碌,总也有空闲的时候。
那难得的空闲,他那靠窗罗汉床上的小几上,就会被摆上一副棋盘,搁上两碗汉白玉做的黑白子。
每当那时,他就会找她下棋。
“我不会。”
他第一次问她时,她坦白告诉他。
“想学吗?”他挑眉问。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他把白子给了她,自个儿拿了黑子,开始教她。
他棋艺很好,却不执着追求一定要赢,就是喜欢泡个茶,随手下个两子,看她盯着棋盘烦恼半天。
偶尔输了,他也不介意,她若入了死胡同,开口问他,他还会同她说该如何走下一步。
他不曾过问她的生意,她也不曾要求他的帮忙。
这男人已经帮她很多了。
她的买卖做得不错,如今不只能有盈余,还存上了一点。
奇妙的是,她还真的在与他下棋对弈中,领悟了一些商场上的道理。她也不是个好强的人,但既然要学,就得学个透彻,还特地去城南的旧书铺子里买了些棋谱来研究,却仍下不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