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堵了颗大石头那般的堵。
她舔舔干冷的唇,小心的站了起来。
想什么呢?
他和那花魁就只是坐在那儿说话,她不知自己见了为何那么慌张。
她拍掉身上的脏雪,举步往前走。
有什么好慌张的?
一点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吸着寒冻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想回头看,却不敢。
她不敢。
只莫名想起,一年前,她也是这样摔跌在雪地里。
因为他,她才知道要去大庙买平安符,才能开始做买卖。
迎春阁是他家开的,她早就知道了。
花魁来找他也很正常,他还帮那花魁吹过笛,救过场呢。
只是不知为何,她这些日子莫名就忘了这件事;只是不知为何,春天时还不堵的事,这会儿堵上了心口;只是不知为何,脑海里全是那男人与天仙一般的花魁隔着小几坐在一起的画面,全是他站在花魁身后,替那花魁在满天桃花中吹笛的景象。
她在飞雪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完全忘了陆义的存在,直到陆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
“你要去哪?”
她呆看着那男人粗犷的脸、紧蹙的眉,眨了眨眼,这才惊觉雪不知何时下得好大,才发现自己在雪中走了好远好远,难怪这牛脾气会伸手抓她。
她冷到不行,手脸都冻得发僵。
“抱、抱歉……我……有点……我不知道……”
陆义浓眉拧得更紧,松开抓着她的手,张嘴再开金口。
“回去吧。”
她一边发抖,一边点头,顺从他的指示上了驴车。
第6章(1)
那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半她爬起身来,从画筒里将那幅画捞了出来,摊开在烛光下看了许久。
漫天桃花中,男的清冷,女的艳丽,天生一对,美得不可方物,却教心头抽得更紧。
天快亮时,她将它烧了。
可那清冷的身影却始终刻在心底。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去过当铺,只要远远看见他,她就特别绕道而行,若闪不开,她也能找到借口溜走。
她知他察觉了,总瞪着她,可倒没真的有哪一次动手逮她。
这城里,人都来就他,哪有他去找人的道理。
每一次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开溜,他看她的眼,就越来越冷。
到了后来,也无视于她了。
刻意的,装没看见。
好像她就是路边的虫子一样。
他恼了,她知道,她能感觉到他平静面容下的怒火。
入春后,即便两人错身而过,他也不会特别停下脚步,不会多看她一眼。
那没什么,没什么。
她告诉自己,整日汲汲营营于她的买卖,却渐渐的无法入眠,总是躺在床上,眼睁睁的醒到天亮。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攒了许多钱,买卖做得更大了,正当她考虑要买下一间工坊时,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爹,派人召了她去大宅。
她不能不去,那是她亲爹。
她换上久违的女装,在翠姨的巧手妆点下,擦了胭脂,抹了香粉,再次成了温家久居深闺的大小姐。
只是,她自己清楚,她的手早已不是小姐的手,她的心也早已不是小姐的心。
坐着轿子到了温家大宅,她从头到尾都将粗糙的两手交迭在身前,搁在绣裙上,藏衣袖里。
爹同她说话时,她始终垂眉敛目,乖巧安静,一如以往。
当那坐在大堂上的男人,将话说出口时,她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然后那些字句入了耳,一字一句的,清楚明白。
她抬起了眼,看着眼前头发不知何时,已经花白的男人。
这是她的亲爹。
她却感觉无比陌生。
说起来,怎能不陌生呢?
这一辈子,她见他的次数也不过二十来次,每逢过年,一年一次,或许娘亲没死之前,有多一些吧?可她早不记得了。
而他现在说了什么?
是在说什么呢?
交迭在衣袖里的手变得好冷、好冷。
那娇贵的女人,坐在爹爹身旁的位子上,一脸掩不住的得意。
“你爹可都是为了你好。”
女人说,甜甜的笑着。
“亲家可是扬州城的首富,可别让人说咱们都没为你想过。”
她看着那女人,然后笑了,轻轻浅浅的张开朱唇。
“谢谢二娘。”
女人眼角一抽,紧握着杯,这回倒没将它摔掷出来,只皮笑肉不笑的道。
“别这么说,你回去收拾收拾,这几日就先搬到大宅这儿,老爷闺女出嫁呢,得从这儿出阁,咱们还得为你置办些嫁妆呢。”
她再笑,轻轻又是一句。
“谢谢二娘。”
女人眼角又抽,眼更冷,笑更甜,握在手里的指甲,怕是陷进了肉里。
人都当她是当家主母,但她一句二娘就能将她打回原形,以往她总将话含在嘴里,但此时此刻,还含着做啥?
她起身朝爹爹与那女人行了个礼,乖巧安静的退下了。
坐上了轿,她回到了城外的小别院,翠姨上前来追问老爷找她做什么,连丘叔都好奇的走上前来。
“没什么,他只是让二娘帮我说了个亲。”她淡淡开口。
“那女人帮你说亲?”翠姨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忙再问:“哪家哪户?”
“扬州首富。”
她轻描淡写的说着,留下震惊的翠姨,回房去换下了女装,穿上了男装,重新开门走了出来。
“小姐……”
翠姨站在门外,脸色苍白的看着她,张嘴欲言,又止。
“没事。”她看着那从小将她带大,有如亲娘的女人,微微一笑,再道:“没事。”
翠姨唇如白纸一般,眼里盈着泪。
“我出去办点事,晚点儿就回来。”她镇定自如的说。
翠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头。
她从后门离开时,看见云香坐在后院里,捏着一堆陶泥,丘叔坐在那小姑娘身旁,陪着那姑娘,见着她,那老人家一脸抱歉,眼里也有着可疑的水光。
她没有走过去,她不确定她能再说一次没事。
陆义一早代她去收货,把驴车驾走了,说实话,她也不想搭车。
如果可以,她谁也不想见,只想跪在地上,放声尖叫。
她上了街,又在街上走,走了好久好久。
就算她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也知道扬州首富那儿是怎么回事,整个江南,人人都知道扬州首富的儿子至今依然孤家寡人是为何。
可她爹依然允诺了那门亲事,而她是个女人,只是个姑娘,嫁娶只能听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她没想过要嫁,早就不想了。
但那女人,终于找到了解决她的办法。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大街小巷里瞎走,想着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她的命运得由人?凭什么要她嫁给一个那样的人?那人还是她亲爹吗?真是吗?若真还有一点情分,怎能允诺那样的亲事?
她漠然的在街上不断的走着,从白天走到黑夜,心思万般纷乱,一颗心疼痛万分,等她回神,她已站在那条亮着红灯笼的长街。
长街楼阁一座接着一座,红红的灯笼高高挂在屋檐下,红瓦白墙中,传来阵阵丝竹管弦声。
长街上,寻芳客来往络绎不绝。
她站在长街中央,看着眼前那栋楼阁大门的招牌。
迎春阁她应该要转身离开,可当她看着那三个字,她知道她早在下午走出后门时,就想要这么做。
她想见他。
周庆。
在经过这些日子之后,他一定是不想见她的,可是她想。
很想。
再也没有何时,比此时此刻更想。
他在这里,入了夜,总会到这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