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
“不用不用——”
“我不需要,侬快走开,走开——”
当她提着沉重的包袱,再一次被赶出了衣铺子时,雪花从天上飘了下来。
她搞不懂为什么没人要收她的布,一度还怀疑,是否人们都识出她是女子。
家境不好的女子,才会在外抛头露脸。
可在这样穿着男装在外,来回奔走数月之后,她双手因为搬东弄西变得皮粗肉厚,两脚更是一再破皮到长出老茧,她甚至学着男人那般大手大脚的走路,学着男人那般提气放声说话,就连她自己看到水中倒影,都快认不出她自己,别人怎还会以为她是女子?
她不肯死心,却知道自己可能赔得血本无归。
她还以为这是可行的办法。
妇人不能出外行商,但她只是收布再将布匹转给商家,不是开铺子做生意,这样为何也不行?
难不成,到头来,她终是只能靠着老爷和那女人的施舍,看他们一辈子脸色过日子?
站在寒冻的风中,她又累又倦,打心底兴起一股不甘。
她有货,却卖不出去。
走在飞花般的风雪中,她怀疑自己实在太异想天开,仍不死心的提着包袱往下一间走去,却还是受到一样的待遇。
“大爷,拜托您,您至少告诉我,为何不收我的货吗?”
“不收就不收,咱们自有原因,你罗唆什么?去去去,别妨碍咱们做生意!”
再一次的,她被人赶了出来,临到门口,那人还推了她一把。
她往后退,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往门外摔去,她心下一惊,好不容易才在着地时转过身来,却还是摔趴在雪地上。
这一摔,痛得她眼冒金星,有那么半晌无法喘气也不能动弹,待回神,张开眼只看见一双黑色长靴就在眼前。
她抬头往上看,看见一袭玄黑长袍,然后是那块腰牌,那绣着红线的衣襟,还有那双黑不见底的瞳眸,和那个男人。
男人站在那里,手上撑着一把油纸伞,垂眼看着她。
她僵住,刹那间热气窜过全身,只觉得羞且窘。
她飞快爬起来,抹去脸上的雪水和脏污,将脱手飞出去,敞开散落一地的布匹捡拾起来,她尽力动作快了,却依然感觉得到他的视线。
她不懂他为何还站在那,为何不走开?是觉得好笑吗?想看她出糗吗?
可那男人就是动也不动的,杵在大街上,直勾勾的看着她。
待她窘迫的将布匹全捡拾回来,包回包袱里,站起身,想转身快步走开时,却听到身后那男人开了口。
“想做买卖?”
她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回身朝他看去。
男人撑着伞,瞅着她,一张脸依然淡漠,他手上抓握着一顶黑色的小帽。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帽子又掉了,不知何时被他捡拾了起来。
她迟疑了一下,才在细细的飞雪中,上前接过了他递上的小帽,吐出一字。
“是。”
即便站了起来,这男人依然比她高大许多,他垂着眼,瞧着她,张嘴开口。
“在这城里,要做买卖,是有规矩的。”
“什么规矩?”她愣了一愣,开口问。
男人朝街尾的那间大庙点了点下巴:“看到前面那间大庙对面,挂着红灯笼的酒楼了吗?”
她转头跟着朝大庙那儿看去,看见了那栋挂着红灯笼的酒楼。
她知道那酒楼,那是京华酒楼。这城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京华酒楼,那酒楼有着城里最好的厨师,还有着全城最大的旗招,即便是站在这儿,她也能清楚看见那在风中飘扬的旗招。
“想做买卖的人,得到庙前的酒楼里,先和掌柜的买个平安符。”
“为什么?”她不解,再问。
“保平安。”他黑眸波澜不兴,淡淡的说:“防止小鬼来闹场,让人生意兴隆。”
她半信半疑的看着那在飞雪中的红灯笼,待她将视线拉回男人身上时,那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有些困惑又不安,但她已经试过各种办法了,那些人就是不收她的货,既然如此,去那酒楼试试又有何不可?
她朝那酒楼走去,和掌柜的买了平安符。
掌柜的看着她手里的包袱,只问她做什么买卖,她告诉了他。
那掌柜给了她一个红色的平安符,报了一个价。
那平安符颇贵,但她付了钱,把身上所有的铜钱都掏了出来付帐,掌柜的还告诉她,每月都得来庙里过个火,会换个新的平安符给她。
简言之,就和缴月钱一样。
她眨了眨眼,很快会意过来。
后来,她在几番打听之下,才晓得那酒楼是周豹开的,当铺也是,这城里有不少青楼、赌坊都是周豹开的。
恶霸周豹,控制了这座城的大小营生。
在这城里,不和周豹买平安符,就做不了买卖,所以即便她的货再好再便宜,也没有人敢买,没有人敢收。
这城明的是官府的,暗的是周豹的。
而那男人,是周豹的儿子。
相较于周豹的猖狂,他安静又低调,只是那恶霸身后一道苍白的影子。
后来,她从旁人嘴里,听说了他的名字。
他叫周庆,喜庆的庆。
但人们看见他,从来也不觉得喜,更不会想举杯欢庆。
多年后,人们早已清楚领悟到一件事。
恶霸的儿子,仍是恶霸。
第2章(1)
“大爷、大爷——我求求你们——”
商街上,呼天抢地的哀求声,突然传来。
人们闻声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对夫妇对着几名强搬货物的大汉拉扯哭喊着。
被扯住的大汉毫不留情的推开那两夫妻,横眉竖目的抬手朝手下喊着:“还楞着做什么,把货全给我搬了——”
那妇人见这些大汉不给情面,为保生计,泪流满面的双膝跪地,转向那站在一旁的斯文男人求情。
“周家少爷、周家少爷,咱们一家三十八口,就靠这买卖吃饭了,你撤了咱们的货,咱们就没法活了——大人、大人——我求求您——我拜托您,您行行好、行行好、大发慈悲——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她一边磕头,一边还抓着傻楞的丈夫一起跪下来磕头。
“老李,你还傻站着做啥?快来拜托周少爷啊一决告诉他,咱们 下月定会把钱还了,不,是下旬——不,是再三天、再三天,您再宽限咱们三天就成——”
铺子老板看着周庆,又惊又怕,可在妻子的催促下,他还是跪了下来,和妻子一起哭着和那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少爷磕头。
“周家少爷……我给你磕头了……我拜托您、拜托您……给咱们一条活路……”
男人看着那对跪在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头都快磕破的夫妻,只淡淡的开口。
“李老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钱不是我让你借的,欠条也不是我让你签的,这房契更不是我主动让你给质押的,你买卖生意不好,也不是我挡着你赚钱了,是不?”
李老板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哀求着。“周家少爷,这是我李家祖屋啊……我是真成交了一笔大买卖,下个月就真能还钱了……求您再宽限我几天……再宽限我几天……我不能丢了我李家的祖屋啊……”
周庆闻言,只弯下身,低下头来,直视那男人的眼。
“李老板,在商言商,您是知道的,我宽限您,谁来宽限我啊?”
一旁的李氏听了忍不住上前,揪抓住周庆的衣抱,含泪求道:“周家少爷,我拜托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