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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她气一窒,声微顿。

  她看着那些飞鸟,颤颤再吸一口气,道:“可我只等到那些妖魔的讪笑与嘲弄,等到他们的咀嚼和啃咬,他们给我看城里的景象,让我看我自小守护的那些人、那座城……看人人都在习武链兵,看家家户户都在打铁铸剑,窑里的大火那么旺、那般烈,烧出的黑烟都遮蔽了日月……但那一切,却不是为了来救我,而是为了支援龚齐去兴兵作战,没有人试图来找我、想救我,而那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将其视之为兄长,为我铸造礼器的大师傅,竟然带头为龚齐那王八蛋铸刀造剑?!”

  对她的指控,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能听见她的恨,听见那曾经优美柔软的嗓音,充满着恐惧、痛苦与愤怒。

  刹那间,好似又见那座城,又听战鼓急急,又看黑烟漫天,看万千铁骑轰隆隆的踏破草原。

  “在那一刻,我只希望全部的人去死……全都去死……”她握紧了拳头,看着远方,恨恨的说:“最好和我一样,全都变成在不见天日的黑暗深处发臭腐烂的一块肉……”

  湖水潮浪,一波又一波。

  暖风迎面,袭来,扬起她乌黑的发。

  “龚齐派人将你带走之后,阿丝蓝来找过我。”他看着前方的渔船,声微哑:“她希望我去找你,她想自己去找你,但我不认为那是个问题,我以为龚齐再怎么失控,也不会试图伤害你。”

  他深吸口气,坦承。

  “我错了。”

  这一句,让泪夺眶,随风走。

  在天上优游的水鸟,忽地如箭矢一般钻入水中,用长长的鸟嘴,衔抓了一只死命挣扎的鱼儿上天。

  小舟上,一个孩子仰望着那捕鱼技术高明的鸟儿,赞叹地张大了嘴,就如当年的她一般,就和那年的云梦一样。

  她还记得,巴狼掌着竹篙,和阿丝蓝一起,带着她们三个在河上玩耍。

  蝶舞、云梦,和她。她记得阿丝蓝的笑,记得她对她伸出的手。

  “我从来不想伤害阿丝蓝。”

  她唇微颤,将双手交扣在身前,声喑哑的道:“我看到她小产,倒在血泊中,而你忙着为龚齐铸剑,他们没让我看到最后,我以为那一夜,她就死了。”

  这话,让他浑身一震,转头瞪着她。

  “小产?”

  这一句,让阿澪回首,见他那模样,忽地领悟。

  “你不知道?”

  眼前的男人,黑瞳因疼痛而收缩着,“我根本……不知她……有了……”

  看着他苍白的脸,痛苦的眼,她久久无法言语。

  她没有资格怪罪他没照顾好妻子,她后来对阿丝蓝做了更糟糕的事,她让那温柔又善良的女人双手染满了鲜血。

  风吹了又吹,让杨柳轻扬,教潮浪来回。

  千年前的过往,曾经犯下的过错,满盈在风中。

  你应该要道歉。

  男人的忠告,蓦然响起,就在耳边,仿佛他人就站在她身后,脸上挂着那讨人厌的微笑。

  说啊,阿澪。

  他语音带笑,鼓励着。

  说对不起,我错了,我很抱歉。

  看着眼前那痛苦万分的男人,她张开嘴,但那些字句却卡在喉中。

  她吸气,张嘴,想再试一次,可就在这时万里无云的天,忽地毫无预警的爆出一声巨响,教林鸟惊飞。

  晴天霹雳,那是封印石破掉的警示。

  阿澪和陆义双双一震,转头朝声响处看去。

  “在城里。”陆义将视线拉了回来,看着那脸色瞬间又刷白的女人,道:“李家大宅那个。”

  她知道,她刚看了那法阵图,最后一个封印石在城外,在另一座湖底,和白鳞的本体一起。想起那嗜血的妖魔,让她浑身止不住轻颤,刹那间,惊、惧、恐、怖,充塞心头,上了眼。

  他能够看见她掩不住的害怕畏缩,这一回她甚至忍不住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她是白塔的巫女,他从来不曾见她这么害怕过。

  白鳞,是当年将她关在供奉地的妖魔之一。

  他知道,她害怕再次陷入同样的处境,陷入那生不如死的绝境。

  “你走吧。”

  她闻言,猛地抬眼。

  “周庆想找墨离那一方的妖怪合作,但愿意加入的妖怪,恐怕不会太多。”

  陆义看着她,道:“你不需要留在这里。”

  “你要留下?”她问。

  “我要留下。”陆义点头。

  她神色难明的瞪着他:“既然知道不可能成功,你何必自找死路?”

  “你不会喜欢我的答案的。”他看着她,道:“我们打算在端午动手,你趁早走吧。”

  说着,他转身朝温家大宅走去。

  “巴狼!”她扬声脱口。

  这久远之前的名,让男人止住了脚步。

  “告诉我,”澪有些恼火的开口追问:“为什么?”

  他转身回头,黑眸深深的看着她,依然没说。

  “为什么?”她放软了语气,要求。

  “因为阿丝蓝。”他站在风中,语音沙哑的说:“因为我知道,若她在这里,她会希望我留下来帮忙,帮周庆和温柔,帮这座城里的人。”

  这话,教她哑口。

  “她就这么做了。”

  那前世是巴狼的男人,用同一双悲伤温柔的黑眸,看着她。

  “那一天,她没有逃走。”

  陆义走了。

  澪仍站在湖畔。

  变天了,冷冽的风将她的衣吹得猎猎作响。

  她能看见云被风吹着跑,很快的遮蔽了蓝天。

  水面上的渔家,在风浪渐大之后,开始收网,掌舵划船准备回家。

  快下雨了,她可以看见妇人们忙着收拾晒在空地的衣被,可以听见她们叫唤着自家的孩子过来帮忙把曝晒的菜干快快收进屋里。她可以看见远处的码头工人忙着在雨落下前搬下船货,可以听见他们一边相约一会儿下工后一起去喝杯热酒。

  恍惚中,她好似又站在白塔上,看着人们来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见姆拉,看见阿奇大师傅和他的妻子,看见巴狼与阿丝蓝手牵着手走在雨中,看见云梦坐在船上——

  她闭上眼,逃避那前尘过往,却感觉到那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

  他说。

  谁说我怕了?我才不怕!

  她听见自己愤怒又惊恐的回答。

  我知道,我是在和我自己说。

  男人将她揽进怀中,压在他心口上。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你和我一起。

  他说着,笑着说。

  她睁开泪眼,却不见他,只有细雨霏霏落下,将湖面变得氤氲朦胧。

  可她依然能在寻常百姓的交谈中,听见他的声音。

  只是过日子罢了。

  男人握着她的手说,声轻轻,语带笑。

  没有更多。

  那不应该还有更多,她不该还记得那么多,可她依然记得,记得他握住了她的手,记得他和她一起站在湖边,走在街上,记得他同她一起,度过那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

  你不会的,我知道。

  一滴泪,夺眶滑落。

  我知道。

  她几乎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大手,将她冰冷抖颤的手紧紧包裹。

  别怕。

  含泪看着那宽广的湖面,看着那些寻常百姓人家,听着他们与她们的日常对话。

  她不知,他是否早就料到今时今日,才甘愿那样陪着她,一天又一天的活,一日又一日的过。

  只是过日子而已。

  他的声,悄悄的说。

  没有更多。

  而她,听见自己哑声张嘴,开了口。

  “苏里亚。”

  一名黑衣人,从阴暗的树影里走了出来,静立在她身后。

  这么做,太蠢太傻,很蠢很傻,但她仍能感觉到那温热的大手,听到他要她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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