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抬眼看他,摇了摇头,他意会的转身离开,没多做打扰。
夏日炎炎,秋凉还早。
轻拥着心爱的女人,周庆看着窗外蓝天和树影,听着蝉鸣唧唧,也合上了眼,睡午觉。
第18章(2)
又是夜。
周庆起身时,温柔也跟着醒了。
见他穿衣,她好奇问。
“怎了?”
“有件事,我想看看。”他说着,朝她挑眉:“要去吗?”
夜影仍在城里,整座城仍在宵禁,她没想到他会找她在深夜里出门。
“当然。”她微笑,跟着穿衣套鞋。
怕她着凉,他又替她多包了一件披风,这才开了窗,带着她跃上屋脊。
夜空上,明月高悬。
周庆几个纵落,已来到运河边一座仓库的屋顶上,然后停了下来。
这仓库十分高大,站在这儿可以看到附近几条街,就连运河的河面也一览无遗。
因为宵禁,街上不见人影,河面上更是安静。
她正想问他,为何要来这,就看见了动静。
不远处的一条街巷里,有个男人走了出来,他慢慢的走着,跟着在黑夜中落下的花瓣前进。
那花随风飘来,落了一瓣,又来一瓣。
纷纷、飞飞,悄悄的,接二连三。
男人伸手接住,让那花瓣落在掌心,一片也没落下,他像是被那柔软的花瓣吸引,朝着花瓣来处前进。
当他渐渐靠近,温柔发现自己认得男人的那张脸。
他是夜影。
她一怔,有些惊,几乎想后退躲起来,可周庆就在她身旁,而那男人除了随风飘来的花瓣,完全没有注意周遭的一切。
他的神情,看来有些迷茫,但越走越快,然后几乎奔跑了起来。
周庆带着她,在屋顶上跟着夜影。
他的速度很快,有那么刹那,她以为两人就要跟丢了他,却见他在一座湖中岛停了下来。
那岛很小很小,湖上有着一棵开花的树。
穿越夜空飞来的花瓣,从它而来。
她不记得曾见过这座岛,不知道有这么一棵开花树,但她认得那大树,也认得大树开出来的花。
那是紫荆。
月光下,花开满树。
夜影站在岛上,站在树下,昂首看着那满树的花。
周庆不敢带她靠得太近,只敢远远藏在岸边树上暗影里,看着那力量强大的妖怪,安静的站在那里,仰望飞花片片落下。
缓缓的,那妖蹲跪在满地的花瓣之中,一动不动的蜷缩着。
有那么瞬间,温柔不是很确定自己听到了声音,然后她真的听见了,那个小小的、伤心的啜泣。
她一愣,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周庆朝她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
那妖在哭,不是她的错觉。
周庆在这时,朝另一方再点了点头,她回首再看,竟看见阿澪站在湖边,一脸苍白的看着那在湖中岛,蜷在紫荆树下的夜影。
不知过了多久,那千年巫女的黑衣,忽然一点一滴的由裙角,慢慢的幻化成一袭朴素的衣裳,她的脸,也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模样。
然后,那巫女提着竹篮,赤脚走上了平静的水面。
她没有沉下去,在湖面上却如履平地,她雪白的裸足,每踏出的一步,都泛出一圈圈的涟漪。
阿澪缓缓的往湖中岛走去,一路来到紫荆树下,走到夜影身旁,伸出了手。
在那一刻,即便隔着老远,温柔仍能看见阿澪的手在抖。
一瞬间,温柔为她感到害怕,但阿澪没有退缩,没有抽手,当阿澪轻轻抚着夜影的发,张嘴和他说话时,那妖怪没有吞吃她,没有攻击她,没有将她大卸八块。
他只是吃了她给的饭团,然后在她坐下时,枕在她腿上歇息。
阿澪轻轻抚着他,月光下,温柔能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她的脸颊。
飞花片片,穿越黑夜。
那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象,难以理解的画面,却散发着无以名状的痛苦与悲伤,教人心头发紧。
周庆带着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那里,回到了房里。
“那是怎么回事?”温柔问,声有些不稳。
周庆道:“我担心他作乱,让人跟着他,每天晚上,他都会被紫荆花瓣吸引去那里。阿澪也会去,可她平常只在岸上看,方才是第一次,她上了那座岛。”
“为什么?”
“我不知道。”周庆解开她颈上的披风,道:“但我想,我们不需要再担心那妖怪之王了。”
不知为何,她没有因此释怀,只觉得难过。
“他要找的,不是东西,是那个女人,对不对?”她悄声说:“阿澪佯装的那位姑娘。”
“应该吧。”他抬手,拭去她颊上的泪,伸手将她拥在怀中。
他知她为何掉泪。
她与他都知,这一切,不只八百年,他俩都看过巴狼的生死簿有多厚,那到底有多少世?究竟又是多少年?
陆义、阿澪、夜影……邱叔、翠姨、云香……
还有那,总是站在怒放红花中的孤单身影……
谁知还有多少人与妖都牵连在其中?都在这红尘俗世里,寻找那失落的魂魄?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若那天他如阿丝蓝那般走了,她又如何能够再寻到他?
来世多遥远,多渺茫?
所以惊,且怕,泪如雨下。
他万般不舍的拥着她,唯一庆幸的,是她在他怀里,还能与他相拥在一起。
“至少我们在一起。”
暗夜里,他哑声低语,拥抱着她,告诉她。
“无论喜怒哀乐,都一起。”
温柔心更热,眼更湿,她抬首,抚着他的脸,亲吻他,拥抱他。
周庆为她宽衣,抱着她重新上了床。
两人在黑夜中相拥缠绵,感觉着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夏夜晚风,轻轻徐来,将片片飞花,吹向远方。
那一夜,两人都无法入睡,就静静的拥抱在一起,待黑夜将尽,他拥抱着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远方天际慢慢亮起,看黎明来临。
朝阳乍现的那个片刻,他哑声开口,吐出一句。
“若有来生,你等我。”
她一怔,不再看那东升旭日,回头昂首朝他看来。
金光将怀里的小女人照亮,他能看见她秀丽的脸庞,看见她长发如瀑,看见她水漾黑眸里的爱恋深情。
情不自禁的,他抬手抚着她的脸,哑声要求。
“我周庆一穷二白,只值半两,但你若愿意,我一定去找你,到时换我养你一辈子,好不好?”
她喉一紧,含泪微笑,粉唇轻启。
“好。”
一个字,印上心。
他在晨光中,吻着她的笑与泪,知道自己有她就够,有她就好。
酒友
旧书铺子里,一灯如豆,秦老板轻轻把书合上,放回书架里。
那本书,还没有写完,他抬眼,看见书中的主人,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秦老板看着那男人,只挥手撤了柜,现出矮桌,摆上酒碗。
男人同他隔桌相对,席地盘腿而坐。
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替自己与他都倒了一碗酒。
他不喝酒的,但他拿起来喝了。
那酒很烈,很辣,万般的苦。
“所以,她去了?”秦老板问。
“嗯,她去了。”男人点头,再倒一碗酒。
接下来,两个男人便没再说话,只喝酒。
慢慢的,喝着那壶酿了很久很久的酒。
当他俩喝酒时,四周的黑暗如此深,深到看不见边际,只有隐约的红花在一旁。
可那男人不惊不惧,也不害怕。
他是个不怕无间的男人,秦老板第一次看见他时,就知道这人对这里无所畏惧。
他曾犯下错,但他弥补了他的过错,却仍不愿离开,不肯放下执着,即便投胎转世,却始终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