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走了。”方柏珍放下餐具,看着他肩膀说道:“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成勋奇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浮动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百般情绪。
“在你走之前,你告诉我——”他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你怪我吗?”
她握紧双手,颓肩看着桌面。“说……不怪是假的……但说怪也不对。纪薇打了电话给你,代表并不是真的想自杀……她的死因是因为意外。我只是不懂,她怎么能有那样的想法。她怎能不管她的家人、她的朋友……”
方柏珍泣不成声地把额头靠在餐桌上。
成勋奇拥她入怀。
她揪着他的衣服哭了一会儿,就这么任他拥着、抚着背,好似她是他手心里的宝,好似他们还在一起一样。
可该说的话,终究还是要开口的。
她深吸了口气,把脸埋在他胸前,说道:“我……决定去日本了。”
“我猜到了。”他又拥紧她一些,不让她抬头看到他泛红的眼。
“你怎么猜到的?”
“你的个性还需要猜吗?你连看到骨灰坛的照片都没法子控制情绪,怎么还有法子再待在这里。”他很想云淡风轻地祝福她一路顺风,但他做不到。“你去不去日本,原本就与我们之间的事无关。反正,我跟你是完了,纪薇的目的已达成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抬头,正好看到他唇边一闪而逝的苦笑。
她心里一阵绞痛,抚着他的脸庞说道:
“不要怪她,她传给我的简讯,是说要成全我们。”
“她不是真心要成全,她是很清楚她这么一说,你就绝对不会跟我在一起了。”成勋奇重重地握住她的肩膀,嘎声说道:“就像你完全清楚她并不是真的想自杀,她只是想我找到她哄她而已,谁知道却意外地被撞死。”
“不要说了,她毕竟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还可以把你也带走,她没有白死。”他冷笑。
方柏珍捂住他的嘴,摇头说道:“够了。”
“觉得我冷酷无情?不,在我心里,无情的是你们两个。”他推开她在一臂之外。
“她始终记挂着你……”
“她记挂的是她没得到我,她记挂的是你拥有了她所没有的幸福……而你显然是人在福中……”成勋奇的话戛然而止,他背过身,看着窗外,胸口剧烈起伏了好一会之后,才有法子慢慢说道:
“你自始至终没问过我一句,我因为纪薇的事自责过吗?你想过我的心情吗?你知道我已经做了几天的恶梦了吗?”
她知道……她只是不敢问……所以才会由着他把她带回他家,让他照顾陪伴——因为这样是她最能看到他、也是最能让他分散注意力的方式。但她不敢将自己也想守护他的心情说出口,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要用何种方式面对他,所以才会在得知纪薇死讯之后,同意了前往日本当研究员……
方柏珍站在他身后,想紧紧地抱住他却又不敢上前。
成勋奇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后,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说错了,你不是不敢问,你是不敢再和我在一起。”
她的泪瞬间滑出眼眶——因为他从来就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她知道错不在他们两人,她知道纪薇的死是纪薇咎由自取。就算成勋奇当时没找纪薇谈话,但依照纪薇最近
激烈的脾气及予取予求的个性,早晚都会出状况的。
可是她目前真的没法子看着他而不想到纪薇、真的没法子再和他继续走下去……
“我还是会回台湾。”许久后,站得腿麻的她说道。
“那又如何?你那时就不会内疚、就不会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就是背叛了纪薇吗?”他开了落地窗,不让她吸太多二手烟。
“我……”她找不出任何能反驳他的话,只能站着、只能看着他。
“你走吧。”
她抬头,看着他仍站得直挺挺的背影。
这是他第二次命令她离开,但是这次她更舍不得离开了,就怕这一走——
永远不得再见了。
“我——”
“走!算我求你好吗?”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她已经够苦了。
方柏珍默默转身走到客房,收拾了她这几日摆放的东西。
她忍着不哭,可泪水不听使唤,弄得她看不清,跌跌撞撞了好几次,才走到了门口。
倚着门,痴痴看着他——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仿若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样。
他狠狠地抽了口烟,努力不让手掌不要颤抖得那么厉害。
她张口欲言,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直到手机响起医院的铃声,说要她回去帮忙一个手术,她才有法子提起脚跟离开。
门,被轻轻地关上。
成勋奇用力地闭上双眼,努力不让泪水滑出——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开,他只不过是又回到一个人的状况罢了,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他早该习惯了。
尾声
来到日本半年多的方柏珍坐在咖啡厅里,看着手机里涂大飞学长传来的女儿照片——
新生儿好小好可爱,学长的大嘴几乎笑咧到脸颊两边,看得她也不由得想笑。
人生好像就是这样生生死死、悲喜交集吧!今天是纪薇的生日,所以她到咖啡厅里点了一杯纪薇以前最爱的焦糖玛琪朵。
而她难得开启Line的手机,此时突然涌进大批讯息。她点选进去以前旧同事的群组里,证实了学长刚才跟她说禽始皇得了帕金森氏症的消息。
禽始皇机关算尽,求的无非是名与利;可他先是在之前那起开刀害死人的医疗纠纷中输了官司,接下来身体也垮了,再多的名和利能换回一条健康的命吗?
就像她在日本的这段期间里,学习到很多新知,但在此地受到最大冲击的,却是两地医疗现状的大不同。
日本医生们一天两床刀,台湾医生的开刀日却是一天十几床、二十几床。这样的方式,或许能让开刀技术练到快得吓人,但救人的心却也在过度疲劳间消磨殆尽。
不过,过度疲劳也不全然都是坏事;至少,不会像她现在一样,经常忆起往事,而一想起往事,心里便要难受。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因为她仍然很想念成勋奇,也依旧责怪自己当初的转身离去;但她还是必须坦白,如果那时没有离开台湾,就连想起他一事,都会让她崩溃。
伤口治疗需要时间,她那时被纪薇的死压得喘不过气,离开是唯一的急救方法,因为时间是治愈心病的一帖良药,她得自疗,待得伤口好了不痛了,才能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
方柏珍喝了口焦糖玛琪朵,想压下胸口间那股流窜的寂寞感受——她一直很想很想成勋奇……
“请问,你是成哥的女朋友吗?”一名女子站到了她的对面。
方柏珍惊讶地抬头。
“请问你是……”方柏珍只觉得对方眼熟。
“我是艾莉,成哥的徒弟,以前是One Day的调酒师。之前成哥在店后面痛骂我的时候,你刚好来找他,要还他保温罐,还记得吗?”艾莉说道。
“啊!”方柏珍惊讶地睁大眼,带着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比较不会认人。”
“认人是我的专长。成哥训练我们只要见过一次,就要记起来。况且,成哥交女友是大事,我一定会记住的。”艾莉微笑地看着眼前绑着马尾、气质出众、怎么看都没有医生霸气的女人,有礼地问道:“请问我可以过来坐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