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牙俐齿的小女娃,毫无惧意的沉敛目光,脸蛋时时挂着笑,即便是危险时分亦然,还带了点狡猾小聪明。
最不可思议的是,触及她粉嫩面庞、箝扣她纤不盈握的手腕,一股清晰的愉悦喜泽,传递而至,颇舒心快意。
她是哪一类神族?竟这般独特有趣。
若光是触碰便如此,咬进嘴里的滋味,又是怎样?
“神族?”除了偶尔派来递送邀帖的使者外,鲜少有神族敢在未获同意之前,擅自踏入魔境。面具下的狩夜,无法看出表情变化,声嗓倒是极淡的:“吃了?”
神族只是食物,下场大抵有一个。
“养大了再吃。”极其难得,忧歌逸了声笑,红眸微弯,淬入笑意。
这一句话,可是小神族保命的说词之一,她说那句话时,模样认真肃穆,不顾金毛小崽子哭得淅沥哗啦。
“养在哪?”能让侄儿流露此神情的神族,狩夜颇觉好奇。
“随处乱跑。”野放的同义之意。
“不出半个时辰,便遭其余魔物猎杀捕食。”狩夜只道来显而易见的实情。
“她嘛,应该没这么不济事。”
“既已手到擒来,何不直接吃,神族无论是大是小,皆对你有所助益,放过太可惜。或者,我去替你逮回来?”
“派魔境第一猛将,去逮几只小小神崽,岂不浪费?不急,养着吧,总会再见的。”忧歌掸掸抱袖,随兴说道。
狩夜倒也不坚持,微微颔首。
确实,倘若那几只小神崽够本事,躲过其余魔物猎食,想由魔境离开,誓必要来一趟无喜城。
唯一一条离开魔境之路,仅在此处。
谈话之间,城门已在眼前。
冰凌晶石围绕下,孤傲巨城,宛若耸立于大海中央。
一轮幻月,妖异艳红,衬于城后,守城魔龙盘旋半空,嘶鸣声响亮。
此城名唤“无喜”,并不意味魔境之辈不懂喜乐。
猎捕猎物,利爪撕裂血肉,使他们快乐。
咬断敌人咽喉,啜饮温热鲜血,使他们亢奋。
以能力证明自己最强大,使他们激昂。
他们有自娱娱人的一套办法,他们的享乐,源自魔境的重浊之气,而那些清灵仙息、世间纯净的颜色,全留在了上界。
这儿,是最浓醇的黑暗,最仿似远古的战场。
巨大紫晶簇形成的门扉,缓缓开启,眼前一道极长魔骨桥,蜿蜒综延。
桥下,滚滚熔岩,终年沸腾,其间可见,无数被蚀溶了肤肉的白骨,不知已在里头浮沉千百年。
魔骨桥身据说是当年肆虐于魔境中,一只凶暴魔蜥之残骸。
在那个群魔随重浊坠天,尚未出现领头首主之时,许多魔物皆葬身魔蜥腹中。
不知由谁先提议,凡能屠弑魔蜥者,众魔甘心屈膝臣服,于是,魔族前仆后继、争先抢后,想夺下头功--死得更快、更多。
百年过去,魔蜥依旧猖狂横行,蜥口下,白骨累累,不计其数。
终于有一日,让魔蜥也变成白骨的那一位身出现了。
遥远昔日,参战况已不可考,亲眼目睹惊天一战之魔,几乎殆尽,仅靠后世口耳相传的只字片语,留下无尽想像。
言之凿凿的血战,那些浮夸的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毁天灭地,一听也知道,被添加过多谎话的缠斗扭打揪头发……
简言之,魔蜥战败,惨遭收拾,架在熔岩上方,烤得酥香美味,被众魔分食干净,留下骨架为纪念,顺便供后人践踏。
而根据亲眼目睹那一战,所剩无几的旁观者兼亲友一一狩夜一一所言,那战打得干净俐落,魔蜥半边脑袋被一口咬碎,结束仅在眨眼瞬间,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可书。
横亘于此的魔骨桥,躺了数不清的年月,白骨烤到发黑,仍稳稳不散。
平时他们是极懒得走完魔骨桥,今日许是心情颇佳,忧歌制止了腾靠上前,要来驮载他的贴心心意,悠悠哉哉,踏上长桥。
熔岩窜来的热风呼啸,舞乱他的长发及衣抱,他不理不踩,任其凌乱躁动,点点火星似要沾身,又于近身半寸前消散,全然不敢亵渎于他。
狩夜虽是他叔父,然忧歌是魔境之主,魔君踩着愉悦步伐上桥,身为下属,又岂敢便宜行事,以魔力挪形,当然只能随行于他身侧。
狩夜一步步走着,越发对造就忧歌好心情的小神崽,添了几分探究之心。
那几只小神崽一一严格来说,只有破财称得上小,那个字眼,喜神是绝对不愿担下一一才刚把猋风由石里挖出来,简单替他清洗伤口、包扎伤势。
幸好魔族皮厚肉粗,很能耐打,忙了好一阵后,此刻三人围坐火堆旁,稍事休息。
猋风采回的魔果虽摔破大半,仍勉强可食,而且滋味还香甜美味,破财吃掉五大颗,现下累得趴在她大腿上,睡沉了。
猋风醒后,一脸羞惭欲死,自觉在危急时分,竟无法保护他们姊弟俩,肉体受创不如自尊心受创严重,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
反倒是开喜,本就没对猋风抱希望,自然谈不上失望,还敬猋风是条守诺汉子,明知对方魔力强大,仍有胆向他出拳,不顾自身死活,换成她,都不一定能做到。
“只是被打断几十根骨头,能捡回小命已是万幸,猋风兄你该高兴些,还是……你一心认为你打得过他,结果错判情势而落败,所以才哭丧着脸?”后者太自我感觉良好啰,即便是她,仙法全失,光靠双眼看,也能看出孰强孰弱,猋风没这么粗神经吧?
因伤势未愈,猋风尚无法起身,只能原地躺平,他吁了口气:“……我没认为我打得过他,早在半里远之外,就能察觉他魔息多惊人。”
幸好身骨头被打断,起码脑子还安好。她替猋风欣慰。
“只是我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你和阿财,却被人一招狼狈打趴……”猋风无颜见她,于是悲痛地撇过头去。
“我和阿财都没事呀,猋风兄别太自责。”就算她仙法犹在,也没多大信心能打赢“本君”,自个儿做不到的事,苛责别人就没道理。
猋风没被安慰到,依旧模样恹恹的,像株缺了水的草,垂头丧气。
“你对魔境了解多少?猜得出‘本君’的身分吗?”开喜挑动柴薪,添了把枯枝,火势烧得旺盛些,也暖和了些。
这问题,成功让猋风再度转回视线:“……入魔境之前,我找过几名老友,探问此境情况,我拜把兄弟的哥哥的师父的丈人的爷爷,据说是打魔境逃出去的,除了说说进入魔境的办法,本也要告知我离开之法,但你也知道,我一开始是抱着进来了就不出去的念想,当然立马掐断他的语尾一一”
换开喜掐断猋风语尾,对他拜把兄弟的哥哥的师父的丈人的爷爷的废言,不大有兴趣:“说些与‘本君’有关的事,再不然,说说魔境现下的头儿是谁也行。”
“哦,他讲的不多,只提过,那时魔境之首是‘斗神’一族,现在不知还是不是他们,魔境向来从强者,够强,才能坐稳魔首位置,令众魔心服。如果‘斗神’仍统领魔境,那么,那位‘本君’应该就是‘斗神’族的。”
斗神,与神战斗之魔族,对这一族的事迹,她知道的,应该比猋风多了一些些。
曾是神族最棘手之敌,相争下,每每教神族死伤惨重。
于是仙童必修课本里,有他们整整一章的介绍〔或者该说,诋毁〕,要小仙崽们好生牢记,在这世间,曾有这般残酷无情又强大恐怖的种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