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心思细腻得很。
“好了,”把满床讨吉利的花生果子拨开后,他松开了手,径自脱着鞋袜,“自己把鞋袜脱了,睡吧。”
“咦?”她一怔,狐疑地望着他。听他的口气,好像今晚就到此结束了?
“难道要我帮你脱?”韩墨楼浓眉一蹙,“按理,妻子是要服侍丈夫脱衣卸履的。”
“你……”她不解地问:“你现在是想……”
他上身往前一倾,欺近了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住她惊悸的双眸,然后勾起一抹促狭,“我想的,你给吗?”
她先是一顿,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明白,她又臊红了脸。
“既然你没能对我一见钟情,又尚未日久生情,那么……我等你,等你愿意。”
听见他这些话,她突地瞪大眼睛,惊疑出声,“什……”
老天爷,她也未免太幸运,居然遇到个这么有绅士风度、懂得尊重伴侣的君子?
韩墨楼自个儿脱去外衣,身着单衣四平八稳的躺下,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她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他。他是认真的?他……应该不会半夜起身“偷袭”她吧?
像是感觉到她还文风不动地坐在一旁,阖着双眼的韩墨楼以平缓而坚定的语气,淡淡地说道:“我韩墨楼答应的事,一定做到,你放心的睡吧。”
那对龙凤蜡烛的烛火还亮晃晃的,但天已蒙蒙地白了。
韩墨楼看着蜷起身躯靠在自己身边、一条腿还搭在他腿上的顾秋心,有些无言。
他是要她放心睡,可她也睡得太放心了,居然就这样黏在他身侧?
而且这是什么睡相?哪里像是个闺阁千金?
若换了别人,他肯定要皱起眉头,啧一声,训一句“成何体统”,可因为是她,他竟可以接受、可以原谅?
明明是如此粗野张狂的作态,他却觉得……讨喜可爱?
“唔……”
她微皱眉头,发出细碎呓声,她一手往他胸口抓,揪住了他的衣襟,然后又呼噜呼噜的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他一直是个君子,纵使美人坐怀,仍能心无邪念,若他不想,没人可以诱惑得了他。此刻,他对她也没什么遐思,但不知为何,身子却热烘烘地。
视线往下一移,看见的是她熟睡安心的脸庞,因为她就靠在自己胸口,他连呼吸都格外小心,生怕惊醒了她。
他不懂,这样的温柔心思是打哪儿来的?
“唔……”
此时,她把脸往他胸口一蹭,不安稳地扭了扭身子,那搭在他腿上的腿突然踢了下。
他觉得他该唤醒她,免得待会儿莫名其妙的捱拳脚。
“秋心。”他沉着声,怕声量过大吓着了熟睡的她。
“唔……嗯……”她攒着眉,咕哝着。
“顾秋心。”他再唤了她一声。
这次,她睁开了眼睛,而且是突然的睁大了眼睛,像是意识到或惊觉到什么。
睁大着双眼,顾秋心看着近在眼前的韩墨楼,抓着他胸口的手指犹疑地动了动,然后惊觉自己竟像无尾熊一般巴在他身上……
“啊!”她又惊又羞地叫了一声,倏地松开双手,整个人往后弹。
她的反应教他忍不住地想笑,但不轻易将将绪心思表现出来的他还是憋住了。他慢条斯理地起身,扭了腰,双脚下地,然后再转过头去看涨红着脸动也不动的她。
“起来准备冼漱换装吧,今天是你第一日向娘请安,可别迟了。”他淡淡地说道,然后着履下床。
“喔。”她讷讷地答应一声,两眼发直地看着走往屏风后更衣的他。
她是怎么了?跟一个虽然已经拜堂成亲,却十分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她竟睡得那么安稳、那么忘我?那么……
想到方才惊醒时,自己整条腿跨在他身上,身体紧贴着他,然后整颗头塞在他胸口……老天,糗毙了。
昨晚自己说得多么矜持、多么有原则,还莫名其妙又意外地让他说出一句“我等你”,结果才睡了一晚她就破功了?他会怎么想她?
此时的顾秋心既觉得懊悔又觉得丢脸。
她还在懊恼着,韩墨楼已经更衣完毕,身上穿着的是他上次去黑风寨接她时穿的袍子。
他从屏风后出来,见她还坐在床上发呆,微微皱起眉头,“还没回神吗?”
她尴尬地望着他,“醒了,三魂七魄都醒了……”
听见她说“三魂七魄都醒了”,韩墨楼又在心里偷笑。这丫头总说些乱七八糟,却又让人生不了气的话。
他往花厅的方向走了几步,朝外说了声,“来人。”
“在。”他才一喊,外头就传来回应。
“侍候夫人更衣洗漱。”他说。
“是。”外头的小节跟马嬷嬷答应一声,推门入内。
小节跟马嬷嬷身后跟着进来的是一名婆子,她看着韩墨楼,还未开口,韩墨楼就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张白帕子,迅速地交到婆子手中,那婆子点了点头,旋身便走出去了。
顾秋心好奇又疑惑地看着,小节跟马嬷嬷已凑上来抓着她到梳妆台前坐下。她以眼尾余光瞥了韩墨楼一眼,他也正瞧着她。
两人目光一对上,她不知怎地心头一悸,而韩墨楼则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韩墨楼承接了前任知县距离衙门只有两条街远的宅邸,同样的宅子,里头的人力却精简许多,他裁撤一些无用的赘职及闲差后,上上下下不及四十人。
跟母亲都过惯了简单朴实的生活,也不太习惯事事有人侍候,所以即便母亲如今已是官家老夫人,身边也只有一个嬷嬷跟两个丫鬟。
虽有人随侍在侧,但劳动惯了的韩老夫人依然喜欢做些劳务,尽可能不假他人之手。
进到韩老夫人所住的秀水居,入目的竟是一大片的菜园,顾秋心不觉愣了一下。
在顾府,满园满院的都是香花异草,春夏秋冬按时节绽放,园丁们在庭园里种植各色花草,红橙黄绿蓝靛紫,交织成一张张彩虹花毯。
看见她脸上疑惑的表情,韩墨楼说道:“刚来时,这府里到处是稀有少见的花草树木,娘说那些花草徒有春华,却无秋实,于是全都送给城里的几座寺庙了。”
“娘是挺实在的。”她还不了解韩老夫人,但光这一点,就让她有点佩服。儿子都当官了,要吃什么菜没有,她居然还自己种?
进到花厅,韩老夫人已等着了,两人恭敬地在她跟前跪下,向她请安奉茶。
韩老夫人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秋心,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酗用词,“媳妇儿……”
“娘。”她恭敬地回应。
“你是顾家大小姐,身娇肉贵,过去应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到我们韩家来,恐怕要委屈你了。”
“娘言重了。”她抬起眼望着韩老夫人,“秋心虽出身商家,但平常日子过得十分简单,既无华衣亦无美馔,淡泊简朴的生活正是我喜欢的。”
闻言,韩老夫人微怔。她是顾家大小姐,却过着既无华衣也无美馔的生活?
其实在韩墨楼前去黑风寨将顾秋心接回后,她曾希望韩墨楼解除跟顾家的婚约。顾秋心曾死了一名未婚夫的事她知道,虽然心里难免有点忌讳,但生死由天,赖不到顾秋心身上。
可一个闺阁千金被掳进了贼窝那可就不是什么小事,对女人来说,名节重于生命,尽管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落水后被一对打鱼的老夫妇所救,可她知道顾秋心在贼窝里待了十来天。她,心里有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