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繁红也学乖了,懂得静观其变。
客房服务迅速满足他们的需求,推来两车中国食物。明亮的投射灯调暗,一切就绪,偌大的豪华客厅陷入静谥温暖的氛围。
他们弃椅子不坐,或躺或卧地盘踞在地毯上,几上的台灯点亮一小圈照明,恰好足够笼罩两人世界。
录放机很快地进行运作,影片开始。
这个故事讲述知名吸血鬼卓久勒(Dracula)的生平。编剧的手法迥异于一般的恐怖片,而以一种悲悯的眼光来看待卓久勒。
一开始,卓久勒是个信仰虔诚、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为了上帝,他投身于十字军东征的战役,奋勇杀死无数敌人,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写下触目惊心的征旅生涯。谁知,就在他为了信仰而战的同时,留在故乡的未婚妻却落水身亡了。
卓久勒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园,迎接他的却是痛心疾首的命运。他的信仰刹那间崩溃了。
当他为上帝冒险犯难、献出自己生命的同时,他却毫不容情地夺走了他的挚爱。这一刻,恨意取代了一切,他不再相信天上有神、上帝是公正的。
于是他扯下象征神圣的战袍,诅咒上帝,诅咒整个世界,誓言将以不朽的肉体永生永世对抗上帝,并且饮血为凭。
电视萤光幕出现卓久勒抱着爱侣的尸身狂痛地叫嚎,亵渎的污血从十字架上淌下来,画面晕化成令人昏眩震动的腥红。
繁红颤巍巍地倒抽了口气,心房紧紧纠结。
“你不敢看?”王鑫立刻按停录放机。这部电影是有名的钜片,但他没想到画面会如此耸动,否则也不会租回来了。
她的脸色苍白得一如雪白薄衫,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原来,爱情到了极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信念。
“继续,我想看。”她的语气是从末有过的铿锵有力。
王鑫怪异地打量她一眼,终于继续放映下去。
卓久勒的末婚妻经过几世轮回,投胎成一位优雅保守的淑女,并且和一位心怡的男士订下婚约。卓人勒经历了数个世纪,终于寻获昔时的心上人,两人在他特意的安排下重逢,再续前世情缘。
其间,他不断出没吸人血,却从未伤害过爱侣。而女主角也由最初的羞怯、排拒,直到最后的倾心接受。
当她今世的未婚夫领着神父追杀身受重伤的卓久勒时,她抛开一切矜持相礼教,协助虚弱不堪的卓久勒逃避世人的猎杀。
终于,两方人马面对面交锋。她的未婚夫要求她回到自己身边,一起对抗邪恶,女主角却拒绝了。
“为什么?”未婚夫痛心地问。
“因为我爱他……很多事情,他愿意为我而做,但你却不会。”女主角苍白却坚定地告诉他。
全数猎魔者为两人的真情而动容。
末了,卓久勒终因受伤太重而支持不住,女主角含泪结束了他的生命,也让他折磨了数千年的黑暗灵魂得以安息。
电影结束。
客厅内静寂得连细针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两位观众浸淫在极度的震撼中。
影片所传达的那种回肠湿气,足以令最刚强的硬汉软弱。
无论卓久勒流传于后世的名声有多么狼藉不堪,促使他变成吸血鬼的原因却直达人心深处,一切恶行即使无法被原谅,也可以被理解。
真正的爱,是爱到痛为止。
繁红的秀容一径苍白,下唇咬啮得毫无血色。
“别这样,这只是一部电影。”她过分投入的情绪让王鑫忧心。虽然他也颇受剧中人的深情所撼动,繁红的精神却激亢得稍微过了头。希望她别钻进牛角尖里,寻不着出路。
“你……你会这么做吗?为了挚爱的伴侣……像卓久勒一样。”她灼灼的眼瞳与雪颜形成极端突兀的对比。
“背弃自己的信仰?”他不曾料及她会有此一问,愣住了。
“对。”她的俏颊渐渐浮上一层亢奋的红晕。
王鑫足足考虑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歉然的眼光投向她。“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很难回答。我想,除非类似的情境发生,我才能断言自己会如何抉择。”
繁红轻嗯了一声,嫣红迅速褪消回原本的苍白。
“你呢?”他尝试以轻快的语气提振气氛。“你会不会像女主角一样,不顾一切地追随男主角?”
“会!”她斩钉截铁地,甚至不需要经过一秒一瞬的思量。“而且,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与卓久勒一样,为了心爱的女子抛开人伦的界限。”
王鑫被她罕见的坚持定住了。
眼前的繁红不似平时的她。繁红应该是飘忽迷离的,应该对凡事不萦于怀,因此总让他气得暴跳如雷。她从不执着于任何事情,径自活在特属独有的世界里。
而现在,她仿佛着了魔一般,为着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顽固偏执。
“傻瓜,这只是一部电影。”他柔和地拥她入怀,暂时中断她异样的神态。
“不是的……不是的……”繁红伏在他胸膛,躯体猛然窜起连绵不绝的轻颤。
“你累了。我们上床睡觉好不好?睡一觉就没事了。”王鑫横抱起她,俐落地进入卧室。
繁红诡异的反应真的骇着了他。
倏地,“梭罗医学研究中心”三天前转告他的研究结果跃进脑中。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会在此时此刻想起那份荒谬的分析报告。只是,繁红诡谲莫名的心情带动一些难以言喻的触发。
也许,他该好好正视一些潜在的危机──
第七章
纽约四季偏寒,冷冬来得较早。
同样是十一月下旬,台湾依然吹送着秋风,空气分子所传纳的湿气远多于冷意;纽约却已飘下今年秋末的第一场鹅毛薄雪。
雪花麻麻点点的,虽然稀疏又容易消融,却也足足飘了五、六天。阴霾连绵的浅灰色天空,看在繁红这样的异乡人眼中,除了厌闷思乡还是厌闷思乡。
但是今夜,烦恶的心情稍稍褪去,另一股更强烈、更突兀的热躁感席卷她的身心。
半个多月前他们甫入境美国,广厚浓重的秋云已经形成,完全掩盖星芒露脸的可能性,今天下午天际却出乎意料地划开一小块清朗的空间。入了夜,圆圆满满的银盘便趁着这机会现出全貌。
月圆了。落地窗迎入婵娟纯白的清辉。
繁红躁乱地摊进沙发里,裙角将玉腿牵扯成缚捆的结。
“好渴……王鑫?”
没人响应。
王鑫傍晚正与“海华电子”几位重要干部进行最后一次商谈。两方人马冒着钻心入骨的寒,终于忙出一个头绪,纽约之行算是大功告成。三、四点左右,他曾拨空打来电话,表示“海华”预定在晚上八点召开欢送餐会,就当是为身为特使的他饯行,要她七点半准时打扮好,他回来一接了她就出发往会场。
现在已经七点二十分。
嘟嘟──电话铃声幽幽地响了起来。
“王……王鑫……”她勉力探手去抓茶几上的话筒,无奈差了几寸,硬是撑不起颓软的身子够着它。
铃声响了七、八声便停住。
她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寻不着一种舒适的姿势。心头旺烧的火焰益发赤腾,仿佛要将她狂灼成灰烬。她并非觉得虚弱,相反的,那股激昂难抑的精气在四肢百骸奔窜,却因为亢奋的过了头,反而烧毁她移动的能力。
“好、好热……”繁红滑舔着干涩的唇。
她必须冷却下来,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