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侍郎送来的信里却屡屡叮咛,言明这朝前后宫风云多变,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而他经过武定侯府一事,已看透了、厌倦了这为官做宰的名利场,尤其是士族贵胄间的种种算计与悲哀。
他乃竹门出身,原来最怕的是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只因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学成文武艺,卖入帝王家,为国为民做些实事,方不辜负了君上和百姓的托付。
可如今的安侍郎,却只想挂个闲职,其余时间好好照顾自家心神受创的夫人便好。
……爹娘皆好,日子清闲了,心也宁静了,日前得知吾儿于宫中深受圣上爱重,为父心甚慰,只盼吾儿尽心侍奉君侧,一世平安,足矣……
安鱼回想着那一封珍贵又字字慈爱满溢的书信,怔怔然,眸底又渐渐湿了。
这就是父母一片疼爱子女之心……
前世她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也未曾有机缘和福气能为人父母,可这一生她何其幸运,能有这样的一对好爹娘。
“杨公公,我当初带进宫来的‘嫁妆’可都收拢好了?”她温柔地道。
“娘娘,都收拢得好好儿的,钥匙老奴也贴身带着的呢”
她想了想,压轻了嗓音。“能否避过皇上的耳目,悄悄儿地把那些个最值钱的金玉古董书画都送出宫,交回给安侍郎?”
杨海猛然警觉起来。“娘娘?”
“皇上和其他娘娘赏赐的东西就罢了。”她环顾着四周所有价值连城典雅瑰丽的摆设,什么汉玉牡丹瓶、象牙雕山水插屏、沉香缠金如意等等……这一切都是属于皇宫的。
“娘娘,您和皇上……还没和好吗?”杨海小心翼翼地问。“那日是皇上抱着您回来的,老奴还以为——”
说起那日,她苍白的小脸隐隐涨红了,有丝局促不安,努力定一定神。
“皇上昏了头,可我不能也跟着乱了规矩。”
杨海心中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惆怅,娘娘还是要走啊!
虽然他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娘娘去到哪里,他都要紧紧跟随服侍的,但……唉,甭想了甭想了,不是说好,只要娘娘过得舒心安乐就行吗?
“娘娘,您放心,这些小事儿都交给老奴吧!”杨海挺起胸膛,一脸慷慨激昂。
“公公辛苦了。”安鱼鼻头有些发酸,却笑着自嘲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一直在给你惹麻烦,你真是倒了大霉,才摊上了我这么个不可靠的主子。”
“能侍奉娘娘,老奴是得了八辈子的福气呢!”杨海眉开眼笑,摩拳擦掌道:“娘娘安心等着,老奴这就去找那些徒子徒孙好好布置一番,保证把娘娘交付的事儿办得妥妥当当。”
她红着眼,望着杨海老迈却灵活的背影,喃喃。“真正得了八辈子福气的,是我才对。”
走到内殿门口的杨海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有些迟疑——
“娘娘,那,红豆怎么处置?”
她愣住了,脸上浮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落寞感伤……
“我……再去看看红豆吧!”她低声道。
皇宫烟荡山
已然是春暖花开,越近暮春初夏时分,大片碧草如茵原野绵延,安鱼趁着严延上朝之际,来到了御用马场。
前方无数匹马儿自在地奔驰着,马蹄翻飞、神骏非凡,而当中红豆显得格外惊艳可爱。
远远的,红豆看到了她,欢然嘶鸣了一声,甩开马倌便直直朝她奔来。
“娘娘当心!”杨海还未出声,紧紧护卫着她的几名金羽卫已经迅速挡在她跟前,生怕冒失的马儿吓着甚至冲撞到了婕妤娘娘。
“没事的,红豆只是看见本宫了。”她眼神温暖和煦如春风,对着金羽卫们嫣然一笑。
几名高大剽悍忠勇果敢的金羽卫瞬间脸红了,害羞地结巴起来。“娘、娘娘……属下会护着您的……”
她眸底笑意更深了。“有劳了。”
“哪里哪里。”
“应该的应该的。”
说话间,奔近的红豆已经放慢了步子,缓缓踱近她身边,亲热地低下马头对着她喷气磨蹭着。
安鱼轻轻地抚摸着红豆的头,看着它纯真欢喜的眼儿,心底热热的,又有些酸酸的。“红豆,你今儿吃饱了吗?看你的毛梳得这么漂亮,油光水滑的,马倌把你照顾得很好啊……”
红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个好主人。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阵喧闹和金羽卫们的怒喝,她蓦然回头,却看见有十几个嫔妃呼呼喝喝哭哭啼啼地不断想扑上前来,而为首和金羽卫狠狠“对峙”的正是乐正婥。
一袭全副贵妃穿戴披挂,浓妆艳抹却掩不住憔悴枯槁狰狞神情的乐正绰,目光阴戾恨毒地直射向她。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地望向杨海,杨海却也有些茫然。
最近宫里是不太平,可皇上把消息封锁把关得死紧,他也只知道好像有什么嫔妃顶撞了皇上,如今后宫人人自危,可杨海只会幸灾乐祸完就撂一边了,因为这些狗皮倒灶的事儿跟他们披香殿有啥干系?
“安婕妤,你可算出来了!”如果眼神能杀人,乐正婥已经迫不及待将眼前的安鱼乱刀剁碎了。
不是禁足三个月吗?看来贵妃果然受宠,如今三月之期未到,就已经被放出来了。
安鱼选择漠视心头那阵阵酸涩的剌痛感,轻拍拍有些烦躁不安的红豆,低声请赶过来的马倌把红豆好好儿牵回去照料,神情平静地望向乐正婥。“贵妃娘娘又有何指教?”
年轻貌美的柳昭仪抢在贵妃之前厉声指责道:“安婕妤!你这个魅惑君上的妖女,事到如今你不以死向皇室、向天下谢罪,还敢在这里出言咄咄大放阙词?”
“大胆!”杨海变脸了,“来人,把神智不清胡乱咆哮的柳昭仪押回去,以待圣上发落!”
“谁敢?”乐正婥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脸上再没了平素的温婉贤德,满布狠厉。“如今本宫还是贵妃,执掌六宫,哪个敢在本宫面前拿人?简直放肆!通通给本宫退下!”
金羽卫表情端凝肃杀,虽然受制于贵妃的权柄,不再动手上前拿人,却也不听从贵妃的命令退开,而是呈护卫姿态牢牢挡在安鱼和杨海之前。
远远的,江淑妃神情莫测高深地站在边缘上,始终作壁上观。
无论乐正贵妃和安婕妤两雄对峙结果如何,她都已然做好了应对之策,贵妃胜,她便可继续安守后宫,伺机而动,可倘若安婕妤占了上风……
最后结果亦不过是从了圣上之命罢了。
江淑妃是个聪明人,有利可图的事儿她不介意占便宜,若情势不好,她也不会傻傻逞了意气赔尽,一切。
她可不像贵妃……
在嫔妃中还有一脸英气俏美的薛昭容,她若有所思地细细关注着这一幕。乐正婥带来的除了所有新旧嫔妃外,还带了十数名编制隶属长乐宫的羽林卫外,皆是她乐正府收拢安下的人手……
所谓法不责众,她今日看似豁出去地率领后宫一众嫔妃前来寻衅安婕妤,可她已然部署筹划得细密入微,并且随时能把自己摘出来。
第10章(2)
乐正婥缓缓地走近安鱼,在金羽卫前停下脚步,神情高贵而傲然地道:“安婕妤,今日莫怪后宫姊妹群情激愤,是你勾引得皇上全然无视祖宗家法,欲散尽六宫,遣所有嫔妃归家,甚至闹得朝野动荡臣民难安……”
安鱼耳际嗡的一声,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