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回来跟妈妈说这件事,要捐自己的压岁钱。
菡菡也回家,跟妈妈说要损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同时问她爸爸:“我都捐了,你不用表示一下喔?”
于是余善谋就去问他老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是多少?”
他老婆为此掏了十万块大洋出来。
见鬼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有这么多?
“菡菡脑筋转得快,不会拘泥于小节,设定好目标,就会统合身边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完完全全的物尽其用,坑人祖宗八代不手软,说不准连自己的老子都照坑不误。”
她老子苦笑。“是啊,这不就坑掉我一个月的雯用钱了。”连她哥都不放过,皓皓同样是被敲了一个月零用钱的苦主。
“如果我说,她舅舅也被她坑杀成功,这样有让你好过一点吗?”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已足够让大人看清两个孩子本质上的差异。
小宝耿直,看的是自己有多少能力,在自己能承担的范围内付出,压根不曾想自己身边就有一尊闪亮亮的大金主,这种级数还想当败家子,差得远了。
小宝爱读书,也喜欢跟着姑丈学书法修身养性,认认真真把每一个字写得端端正正,不知是书法的熏陶还是近朱者赤、倒慢慢透出几分秀逸的书生气来了。
“从某些角度来看,菡菡确实比小宝更具有企业家儿女的霸气,也许你没走的那条路,你女儿会走得无比精采。”
“是啊。”孩子有孩子的人生路,没有哪条路一定是最好的,端看自己怎么走,而为人父母,所能做的只是陪伴、认同、以及支持,用最沉稳的步伐,陪伴他们走过生命里的每一天。
之二 舅舅
余善谋每年暑假都会规画一趟全家出游,但余丞皓要上暑期辅导,正值升学压力,玩也玩不尽兴,所以这次他没跟。
十四岁的青少年,说小不小,说大又不能让人真正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于是赵之荷要他这几天去楼上舅舅家住。
“不用啊,我自己买便当回家吃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了,上课,下课,洗澡,看书,睡觉,就这么简单的事,不用麻烦舅舅。
“舅妈家里有煮,干么吃外食?”搭个电梯上去而已,很方便。
余丞皓说不过她,为了不让长辈挂心,只好答允家里没人的这几天,下课乖乖到楼上舅舅家报到。
第一天,去吃完饭,再回家看书,洗澡,睡觉。
第二天,去吃饭的时候,舅舅随口问他:“吃不吃鱼眼睛?”
“呃,吃。”
于是舅舅把鱼眼睛挖出来,一颗给他,一颗给小宝。
小宝吃得很开心,他却愣愣地看着那颗鱼眼睛好久。他知道小宝很喜欢吃鱼眼睛,他以为这是小宝专属的……
还有今天的烤鸡,舅妈把腿肉掰开,一只给小宝,另一只夹给他,一只鸡只有两只腿,那是全鸡肉质最软的地方。
舅舅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他不太确定那是什么意思,这两天,舅舅偶尔会用那种眼神审视他,他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赶紧低头扒饭。
吃完饭以后,他像昨天一样,要回楼下去,被舅舅叫住。
“洗完澡衣服拿上来,给舅妈洗。”
“我会洗——”
“你洗不干净。”
所以那个眼神,是因为他衣服没洗干净吗?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制服,不太确定。
“要看书在这里看,书房可以给你用。”
舅舅都这样讲了,一直跑上跑下的好像也很奇怪,所以他就留下来了,大部分时间都窝在书房里看书。
过不久,舅舅进来拿书,顺口问他:“课业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舅舅拿完书,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将书搁在一旁,似乎没有要翻开的倾向,反倒是一直看他,所以他也不确定这是否只是随口聊两句,要不要把视线收回来继续看书。
“小宝的舅公,你知道吗?”
“知道。”就是开医院的那个吕院长。
“他不是我的亲舅舅,跟你一样,他是我养母的哥哥,之航舅舅才是他的亲外甥,所以丞皓,我懂你。”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说这句话。他在丞皓身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极幽微的,并不明显,但这条路他曾经走过,不会有谁比他更敏感。
余丞皓正襟危坐,有些不确定舅舅跟他讲这些话的用意。
“我曾经很痛恨血缘,这两个字,简单,却又现实而暴力,我这辈子最厌恶的人是我父亲,偏偏却与他有斩都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我有一个高贵又美丽的养母,我喜欢她,想要亲近她,但是因为我们没有血缘,我不是她的孩子,所以亲不了,喊妈妈、喊舅舅,全都是假的,愈喊愈讽刺、愈喊心灵愈空,仿佛被世界孤立,寂寞得只剩自己。”顿了顿,再道:“这些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你舅妈都没有。”
“真的吗?”原来,舅舅也有过跟他一样的心情,还会对他说从没对别人说过的心事,这让丞皓有一点点开心,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感觉亲近了些。
“那……你那个时候,怎么办?”明明是很欢乐的气氛,但偶尔就是会有融不进去的感觉,因为自己跟大家不一样……这些,舅舅也都知道吗?
“把心打开,让别人住进来。”这些话,其实早就该说了,之前只是隐约有感,这两天只有丞皓一人,情况就明显得多。
楼上楼下住得近,两家俨然是一家,互动频密,菡菡大小姐来到这里像自己家,渴了饿了会向舅妈讨吃讨喝,也会赖在他身边撒娇讨抱,相形之下皓皓就拘谨多了。
当然,十四岁的少年,跟七岁小女孩自是不一样,内敛守礼或许是个性使然,直到这两天,才隐约留意到,皓皓有些过度见外了。
他表现得像是来做客的外人,赵之寒看在眼中,心下已然有底。
没有人给过丞皓差别待遇,但他自己会想,他跟菡菡是不一样的,这些不是他真正的亲人,连父子名分都是硬赖来的,这些幽微的心理元素,久而久之会否让他在那个家里,一日日透明,成为边缘人。
“丞皓,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一点点。”好像………有些懂,又不是很确定,对方想表达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我是要告诉你,血缘并不是绝对,人与人的往来,靠的是日积月累相处堆栈下来的情分,就像我跟院长舅公,你看他对我和之航舅舅,有分别心吗?”
“没有。”院长舅公看起来,就是很疼爱舅舅的样子,前些年姑姑的腿不方便,之寒舅舅一句话,舅公就尽心尽力帮他打听,安排最权威的医生,打点得好好的。
“古人有包俗话是这么说的,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听起来挺威的,那我至少还说得上几句话吧?”如果母舅的身分,是如此神圣而值得敬重的话,他是也不介意威一下,当孩子们的人间守护神。“你若真心喊我这声舅舅,我会全心受下;当然,你若要很形式地喊,我也可以很形式地对你。境由心生,有些藩蓠,不是环境、不是血缘,是人心所筑起的,懂吗?”
“懂。”这次,真的懂了。舅舅这是在告诉他,他跟菡菡,没有不一样,他是菡菡的舅舅,也是他的,除非他自己不要。
静了静,轻轻吐声:“舅舅。”
“嗯。”赵之寒扬眉,淡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