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方好说歹说,女方就是听不进去,情绪激动地把对方赶走说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他站在转角处,正思考要不要适时避开一下,迎面而来的男人已经看到他,四目相对时,男人脚步一顿,不明显地怔了怔,临走前又回头多看他一眼。
女人没走,而是原地蹲下,捂着脸崩溃痛哭。
听起来满情真意切的,不像是为了分手漫天弧。
观众都走了她还没喊“卡”,要嘛太入戏,需要看一下医生,再不然,就是她说的也许是真话。
可是在她周身,他并没有看到什么鬼魅。
他正犹豫要不要当作没看到,从旁边走过,女人似有所感,不经意抬眸与他对上了眼,就那鬼使神差的一眼、一瞬间的迟疑,他便注定走不掉了。
“表姊?!”他惊讶地认出对方来。
女人一惊,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望他,浑身抖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颤抖的音律,喃喃说着、说着——
你不是死了吗?
顾庸之一顿。“你怎么知道?”
他与表姊一家素无往来,他甚至觉得,就算是死了一年,亲戚们也不见得知道。
“警察打电话来,是我去太平间认的尸,是、是我亲自……将你送殓火化……进塔……”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还活着,任何人都不可能活得了。
他一脸复杂。
所以,是她帮他收埋尸身,处理后事。他还以为,他会冰冷地躺在那里,永远成为一具无名尸,无人闻问。
“……谢谢。”他由衷地说道,人生的终点,竟还有个有心人,来送他最后一程,他不算孤单。
蹲下身,朝她伸出手。“别怕。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
顾妍芝看着眼前的手掌好一会,迟疑地轻碰了下。
温的。
完全没有鬼该有的冰冷与僵硬。
她这个表弟,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副好到不行的软个性,他不会、也没有理由伤害她。
于是她缓了缓情绪,任由他握住,轻轻将她从地上拉起。
“你刚刚说,有鬼在缠着你?”
提起这事,顾妍芝瞬间又紧绷起来。“是真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你慢慢说。”
她咽了咽口水,神经质地左顾右盼,像要确认什么。
“你放心,这附近什么也没有,如果有,我会知道的。”
“庸之,她要杀我、她要杀了我们全家,她说——”重重喘了一口气。“她要我们顾氏一门,不得好死!”
所以舅舅死了,舅妈死了,庸之也死了,现在,该轮到她们家了。
“这一个月来,我每晚都梦见她,身穿红衣,说要向我顾氏一门索命。我哥去年车祸过世之前,也告诉过我,他梦见一个索命的红衣女鬼,当时我还劝他别想太多。现在、现在要轮到我了……我都不敢闭上眼睛,一睡着就会看见她——”
“听起来是戾气很重的鬼,知道是怎么招来的吗?”
她一脸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凝思了会。“不然这样吧,我跟你回去,先把事情查清楚再看要怎么处理。”这种能灭人满门的厉鬼,怕是她也招惹不来,得往祖上查。
顾庸之把人带过来时,苏绣一见她,便绷着个小脸。他说要暂时先去住对方家,她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
第八章 嫁命(1)
来到顾家时,顾燕萍一见他,表情便不是很好看,悄悄把女儿拉到一边问:“你不是说他……”
“只是闹了场乌龙。”顾妍芝气色也不好,没心思与母亲周旋,随意交代了几句:“庸之会在我们家住几天。”
“……不要太久。”
动物有异于常人的灵敏听觉,就算站得远远的,苏绣也能一字一句听得分明。
顾庸之也晓得宠物不开心,从餐厅见到顾妍芝后,她就一声也不吭,他自己也心虚,正想着怎么安抚她——
进到客房后,她反倒自己蹭过来了。
顾庸之看着主动挪坐过来,趴到他腿上的爱宠,表情有些许意外。“你不是在生气我胡乱揽活儿?”
她摇头。“主子要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主人做事,还要向宠物交代的道理,宠物只须追随即可。
他张了张口。这话的逻辑完全没毛病,可他总觉怪怪的……
对啦,他是主人、她是宠物,可他并不觉得,他不用尊重她的意见,她对他而言,意义并不仅仅是豢养的宠物。
“那你在不开心什么?”
“她对你不好!”她闷闷地道。
顾庸之知道,她指的是他姑姑。
连侄子死了没都不清楚,那得多轻忽才做得到?顾庸之在她眼里,连一个外人都不如,死活不曾关注。
“但我表姊对我不错啊。”他浅笑道:“我小时候住过这里一阵子,她带我上学,买便当给我吃,到了最后,也是她为我收埋尸骨。”
苏绣仰眸看他。
于人类而言,埋骨之恩等同再造,这她知道,所以这个女人,他们得救。
其实他心里也有底,这件事不好管。顾妍芝眉心死气已现,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他们,七日内必会死于非命。
能够强行索人性命,这事基本上就不好处理了。
若是邪物作乱,还能直接叫苏绣灭了了事,然而若如顾妍芝所言,会那般光明正大来点名索命,只怕是走了正规管道的。
一般鬼魂往生后,若有天大冤屈,可向十殿阎罗申冤,若得许可,便能回到阳间为自己讨回公道,届时,即便是上界神明也干预不得。
这是不成文规定。
问题是,他们顾家祖上,究竟曾经做过什么样的缺德事,要这样祸延子孙?
他有一部分,也是想弄清楚,他们一家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总不能教他死得不明不白。
是夜。
顾庸之入睡后,神智恍恍惚惚,被卷入时空漩涡。
周遭一切景物都在倒退,待画面定格,他发现自己站在暗巷之中,那有如拍片现场的复古街景,推敲约莫是民国初年。
身后一阵窸窣声响传来,他回眸,见身后两条身影在暗夜中藏藏躲躲、左顾右盼,仿佛看不见他似地,当着他的面低声交头接耳。
“顾忠,这样……好吗?”迟疑的声嗓,似有些惊惧。
“等天魁坊剁你手指抵赌债时,你再考虑好不好!”男人啐他。
对方心一想,似乎比起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便壮起胆子,背起铁锹,随那叫顾忠的人走了。
这情状一看,便知不是在干什么正经事。顾庸之当下便默默尾随而去。
谁知,那两人竟是来了墓园。
难不成——
他当下便有几分底。死者为大,劫阴司财,那是极为阴损之事,若被怨灵缠上,多的是办法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位先祖是被钱逼得多急?这种盗墓的缺德事也敢做。
正凝思着,那两人已快手快脚掘开墓冢,那是新墓,刚下葬没两天,坟土犹湿,碑前白蜡未干。他趋前细看,是个富家的少奶奶,断气不久,他还能读取到丝丝缕缕萦绕人间未散的死前残念——
我要为相公生下这最后一抹血脉,他是我高家唯一的指望了——
她是难产而死,丈夫已然亡故,腹中这遗腹子,是夫家唯一遗留下的单丁独苗,因此她分外执着,那怕是死了,也要生下他。
顾庸之一惊,看向她肚腹。
这死气沉沉的棺木中,竟流泄着一缕浅浅生息。
孩子是活的!
母体憋着丹田一口真气不散,徐徐渡予腹中孩儿。他见识过母爱的力量能有多强大,棺中产子从来就不仅仅只是乡野奇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