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还有救,只要来得及,只要来得及——
盗墓者几乎也在同时发现异状,一记悚然骇叫:“啊!”
“你鬼叫什么!”正在搜括棺中陪葬财物的顾忠,没好气地瞪了同伴一眼。
“她、她、她——肚子在动!”是在拔下她手中金镯时,不经意碰触到的。“顾忠,这是诈、诈、诈尸吗?”
“诈什么尸?人都死了,还能作妖?”顾忠举起铁锹,一铲子便往那高高隆起的肚腹狠敲下去,这一铲,竟将腹中胎儿,活生生拍得脑壳尽碎。
“要我说,穷比鬼更可怕!”
顾庸之哑然呆怔。
难怪!难怪人家要屠尽你后代子孙,这事换了谁来审,都没有不允她去讨公道的理由。
那人盗完墓,随手翻出一张符箓便往棺上贴。也算他走运,那竟是一张有道行的天师符,镇住了棺中少妇的鬼魂。
“顾忠,等等我——”同伙七手八脚地收拢财物,跟着一起走了。
顾忠、顾忠、顾忠……
空荡荡的墓园,回绕着妇人锁于棺中,凄怨的复喃声。
你害我高家香火断绝,我要你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满门尽灭,不得好死!
而,许多年后的一场大雨,一道天雷劈棺,无巧不巧放出了棺中怨灵,许是天意注定,顾氏命数该尽。
妇人前往冥府申冤,立下咒誓——“我愿入畜牲道,生生世世永为犬豕,换他顾氏倾覆,一人不留!”
顾庸之睁开眼,愀然寂静。
苏绣立于窗边,安安静静看着他,清晨曙色在她周身洒曳几许白光。顾庸之在看见她的瞬间,空寂的眸色暖了起来。
他伸出手,她没有犹豫地移步而来,握住他的手,贴在颊边亲密偎蹭。
那是兽类独有的安慰语言。
他们灵犀相通,她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我不难过。”另一掌轻轻挲了挲她的发。“只是一直以来,所有人、包括我,都以为是我的七绝命克死了我的父母。”
“这是互为因果。”她驳道。
是七绝命导致亡父丧母?还是说顾家有这命数,所以亡父丧母的七绝命才会投生于此?
谁是因?谁是果?去追究鸡生蛋还是蛋生鸡,那是没有意义的。
“是啊,因果。”他有他的因果,顾妍芝以及所有顾家子孙,也都有他们的因果。
所以他现在有的,不是难过,而是一种无力感,在这件事上,他发现他真的无能为力。
也许有人会说,祖先做的事,关他们什么事?但这世上的事,本来就不是桩桩件件都有道理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前人盗墓后人遭殃,确实就是这么残酷没道理,他们承袭顾氏的血脉,就是得还顾氏的血债。
只不过是想起了顾妍芝,心里不免几分惆怅。
苏绣伸手揉他蹙凝的眉心,静了会儿,启唇轻道:“能救。”
“咦?”顾庸之微讶。他以为这事基本就是一局死棋了。“你有想法?”
“有。”她下巴微扬,固执坚持:“只救顾妍芝。”对他不好的人,她不要救。
顾庸之被逗笑。他家小心眼的宠物,还在记恨他姑姑。
但也不全是记恨缘故,此举有违天道,他与她都知道,要救下一人已是难上之难,断不能大张旗鼓翻了整盘棋。
也真难为她了,若不是想替他还埋骨之恩,她压根不会想搅进这团乱糟糟的事里。
思及此,他怜借地拍拍她。“会很难吗?难的话,我们就当没这事,不管了。”没有什么事,会比他心爱的小宠物更重要。
可以不管,可是他会不开心,苏绣知晓。
“不难。”至少她觉得,不难。
第八章 嫁命(2)
两人商议抵定,下楼来蹭早饭,没想到大清早的,家里就很热闹。
顾家是四层楼的透天厝,顾燕萍强势,早年做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压了丈夫一头,儿女都从了母姓,在这家里头,向来是姑姑说了算,姑丈从来都是没有声音那一个。
他们下来时,就见一楼桌上摆着一堆符箓法器,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穿一身白袍,手拿罗盘,看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那人在屋内来回走动,时不时地开口指点江山,顾燕萍在后头亦步亦趋跟随,不住地点头做笔记。
表姊在旁翻白眼,满脸无奈。
姑丈照惯例看他的报纸,不发表意见。
罗盘一路比划着,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跟前。
他与那修道人对了个眼——然后就被挥挥手,嫌他挡路,无情地挥离了。
顾庸之:“……”好吧,看来功力尔尔。
他走到表姊身旁,低问:“姑姑找来的?”
“是啊。”顾妍芝小声与他交谈。“我哥死后,我妈心里也不踏实,再加上我现在……反正那个人是说,这事跟我们祖上有关,因缘果报,人家讨债来了。”
“咦?那还有些功底。”
顾妍芝接着又道:“还说他有开天眼,看见我们曾曾祖父那一辈,辜负了人家痴情女子,人家穿着红衣上吊轻生,成了厉鬼,诅咒我们家世世代代不得安宁。”
“……我收回前言。”
“是吧?我也觉得他那套话术就是个江湖骗子。”真要说,她还比较相信什么都没说的顾庸之呢!
她也形容不上来,就是觉得,他跟以前比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同,隐隐透出一丝清逸出尘的天人之姿,这就是为什么明知他已经死了,却生不太出恐惧的情绪,他给她的感觉,一点都不像鬼,不带半分阴沉气息。
“……这开门就是个拦腰煞,开窗天堑煞,这里又一个反弓煞,如此煞气重重,难怪会有血光灾……”说到一半,对方耳朵尖,听见顾妍芝的话,一记凌厉的眼刀朝他们射来。“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我看你眉心一团黑气,祸到临头了还在逞口舌之快!”
顾庸之看不下去,插了个嘴:“既然您看出她状态不好,是不是更应该慎言?没找出问题的症结点就信口开河,是会误人性命的。”
“你懂什么!居家风水会严重改变一个人的气场运势,我现在就是在帮她!”
顾庸之终于见识到比他更神棍的神棍了,他想,以后他敛财时,会稍稍不那么心虚一点,至少他真的有帮到别人解决问题。
“风水根本不是——”
“顾庸之你闭嘴!”顾燕萍瞪了他一眼,赶忙道:“他们小孩子不懂事,泽天大师您别见怪,我们再往二楼看看——”
顾庸之望了眼满桌的黄符法器,看来是蹭不到早餐了,转而向顾妍芝道:“我们外面找个地方谈。”
他们选了附近一家麦当劳吃早餐。
之前都尽量避免吃营养价值不高的速食——便宜的速食也就算了,又贵又不营养的速食,身为穷酸鬼的他,自认没本钱摆阔,因此苏绣没吃过麦当劳,满眼的好奇。
顾庸之的宠娃癖又犯病了,干脆全部都点一轮,给她尝个鲜,食物摆了满满一桌,简直像来野餐的。
在说正事前,他要求顾妍芝打通电话给男友。
等黄朝恩到场时,才开始细说从头。
说完,空气中持续了一阵子的凝结,只听得到苏绣嚼薯条的声音。
顾妍芝已经完全没胃口了,索性把没动过的餐盘也推向她。
“这——”黄朝恩用一脸三观扭曲、怀疑人生的表情看着他。
“对,听起来很扯,我知道。先假设一下,如果我说的是真的,确实有一只鬼要灭我们顾家满门,这样,你还是愿意冒这个风险跟我表姊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