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不经心的眼角接收到领她进来的女人落的手势,她沉静的身子停在桌畔,全身散着浅浅的落寞,垂着脸,没四下张望。
稍早,在车子驶入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迅速的蜷缩进胸口最深处,不敢恣意松散,也不肯再任由不必要的好奇心作祟害死自己,毕竟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两年,是她心所祈盼的,只是和那男人的对话有如晴天霹雳——
“啊?”迟疑了一秒,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的男人,忽地抬眼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薄家的人?”
什么叫做她不是薄家的人?冷寂蓦敛,纠起眉眼,虹袂满心疑惑地瞪着他,静静地等着他说完疑问,她知道,他的话才说了一半。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与桌上的资料来回移视,几秒过了,他继续自己手中的工作,恍若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不是薄家的人。”不是问句,她机敏地将问题直接套上答案的口吻,依男人的回应揣测,若她不从反面吊他的话,他绝不会再透露半点线索。
“你知道你亲生父母的名字吗?”
亲生父母?她的?她的亲生父母……什么意思?她的亲生父母不就是登记在她证件上头的那两人吗?这男人在胡说些什么?虹袂一脸的不解。
“你不知道?”轻咳一声,他不肯再说,旋即将话题转走。
但可疑心的种子已经播向她的胸口。
拉回自己的思绪,虹袂淡淡地开口,“嗯。”
“有没有受委屈?”轻咳半天,薄忠霖口吻里的稳定性也不怎么高。
摇摇头,虹袂想说些什么安抚他们的忧虑,唇瓣半张,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询问的话有一大卡车那么多,却全都在刹那间卡在喉咙里,兴能睁大漾着水气的星眸定定且不舍地望着他们。
爸爸妈妈,她最爱的爸爸妈妈,若她真不是他们亲生的,那他们对她的百般疼爱真的就太伟大、太教人感激涕零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里头受了委屈?”
“忠霖,你别一下子就将火气扬那么高好吗?事情闹大了,你教咱们袂袂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也不想发火呀,可是,你瞧瞧咱们女儿,才几天工夫,活脱脱就瘦了一大圈,教人怎么不心疼呢?这如果教小傲他们瞧见了还得了。”尤其是小傲,还以为他出了社会后,视野变宽了、心变冷了,也真那么不在乎袂袂,直到这回袂袂出了事,才发现那孩子对袂袂简直算得上是痴狂了心窍,可教人不解的是,他却将心思藏得又密又紧,让人察觉不出半丝的情丝泛扬……唉,他们怎么会养到个对感情这么超级内敛的孩子呢?
忽地,虹袂起了个细微的颤抖,先前太过专注在自己身世上,浑然不察站在眼前的只有两人,傲傲他们呢?
“嘘,你别那么碎嘴行吗?”徐佳洁暗里捏了他一把,眉儿都拧在一起。
袂袂现下正是最需要家人的精神支持之际,没见兄姐探视,心里头不知道会有多失望呢,而他这个大木头偏专挑小女儿心中的弱点刺戳,难道他不知道孩子心思其实是敏锐又易感伤的吗?
“怎么,是事实呀。”薄忠霖一脸的不以为意,他又没说错。
“叫你惦惦就惦惦,还在那里啰唆什么!”神色微凝,徐佳洁差点没一脚将他给踹出去,木头就是木头,有时言行举止直截了当得教人火冒三丈。
不动声色,她瞥了静默的小女儿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叹声连连,这丫头的胸口铁定又装满了沉重的心事了。
袂袂以为整天嘻嘻哈哈,自己这个做娘的就看不出来吗?窝在心上疼爱了十几年的小丫头长大了、成熟了,心事也多了,偶尔半夜起床小解时,总见她神情痴愣地坐在客厅里,茫然无神的眸子望着外的垠黑星空发呆,一心一意等着小傲那没良心的晚归哥哥进门。
冷冷清肖的偌大空间,一盏晕黄轻柔散着温暖的浅芒,一个孤零零的清寂身影,这幕散着轻愁的景象入眼,总教隐在暗处的自己心酸不已。
一直以为,果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待出了事才知道全不是这回事,小傲那死小子不何时早就将小丫头给嵌进心里头了,偏又爱装清高,处处冷落人家,而袂袂虽然个性爽朗,却是心高气傲得很,如今又遇到了这种事……唉!为何事情总不尽如人意呢?
虹袂还是忍不住问:“呃,他们呢?”想装作不在意,但,好难呵。
她在意,她很在意,在意的心都纠结刺痛了,傲傲呢?小哥呢?遥遥呢?为什么不见他们的人影?难道他们已经开始嫌弃她这个在人生成绩单上沾了污点的妹妹?
“呃,他们都有事。”考虑了一秒,徐佳洁决定不告诉她实情。
能坦白告诉她,她亲爱的小姐姐因为她的事而心伤数日,终于体力不支,这几天都住院休养?能坦白告诉她,她敬爱的小哥左右为难,但还是选择了接替妈妈的看护工作,留在医院伴着躺在病床上仍兀自静静淌着泪水的大妹,让一心挂念着小女儿处境的妈妈能如愿的前来探视她?能坦白告诉她,她最敬爱的傲傲因为连日来的心神耗损,在来这里的途中撞伤了人,这会儿正陪着对方上医院急救?
心疼小女儿的心事重重,如今,自己又怎忍心再加深压在她胸口的负担呢?
“喔。”虹袂不让自己再问了。
“袂袂,你、你在里头……”
“我很好,你们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看到女儿唇畔绽出一朵抚的微笑,夫妻俩相视一眼,心情稍松,心口却涌起了酸涩的不舍,依女儿的好可性子,就算在里头真受了什么委屈,恐怕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多吭个半句。
“爸,有件事……”
“嗯?”面对她的吞吞吐吐,薄忠霖忽觉脑门扫过一阵清凉的冷风,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教他的身子不自觉的微微一凛,“什么事?”
黑沉沉的瞳眸在喊了十几年的父母亲脸上温柔索视,长长的吸了口气,她悄声细语却字字清晰地问出了蛰伏在心口多日的疑问,“我是谁?”
僵滞的空气顿时失了流通,停顿了有一分钟之久,徐佳洁轻喊出声,“什么?”
“我是谁?”清澄却略显冷然的眼定定地望着他们,虹袂再一次轻轻吐出萦绕在心中的疑问,“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徐佳洁不自觉地逸了声轻喟,“袂袂,你怎么会突然……”
“妈,我要听实话。”
“袂袂……”
“我需要知道事实,妈,别再瞒我了。”
“袂袂……”
“小洁,袂袂说得没错,她也长大了,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轻按住老婆的手,对她摇摇头,制止她欲盖弥彰的急切反应,薄忠霖的眼底有着怅然,以及淡淡的失落,“就算现在瞒了她,再过几年,她还是会知道一切。”这些年来,始终仗着袂袂年纪尚小,不让自己多想这件事,但她是他们收养的事实能再瞒多久?
“忠霖!”坦白一切,会不会让他们失去这个宝贝女儿?泪眼,徐佳洁心中起了挣扎。
“上帝自有他的安排。”紧握妻子的手,他转向神情有些退缩,却仍强迫自己勇往直前求取答案的女儿,“袂袂,你是我跟妈妈的小女儿,可是,你的确不是我们亲生的。”眼一黯,热烫的泪水迅速的自胸口攀上刺着痛楚的眼鼻,她真的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一直以为这几天,她已经将心境调适得很好了,但一旦业经证实,沉重的打击,却是如此的令人难以承受。背楚,不留情地裹住虹袂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