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河将野心藏在看似无害的笑意下,律滔将野心藏在看似善体人意的温情里,而他 ,则是丝毫不掩藏,只是将它放在身后,不让她看见而已。这些皇家的男人,似乎都忘 了该怎么当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就只有一个政客的身份,眼中并无其它,当然,看不 见其它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一副温暖的心肠,他们的血都是冷的,对于周遭的人,他们 大都只是想利用而已,他们没有心。
怀炽有些错愕,“你知道?”他还以为她也是为律滔善人外表所欺骗的其中一人。
“但我甘心被他所利用。”其实,利用的人、被利用的人,何尝不都是在等待一个 契机呢?每个人都有着私心的目的。
“为什么?”
她凝眸着盆内孱弱的星火,声音显得很悠远,“因为那时我想靠近你,我想走进你 的世界,只要能嫁你为妻,就算律酒要利用我,也无妨。”
在他将桃花簪在她的发上起,他就已将他们不可能有所交集的世界连结起来,只是 ,在通往他的那道世界仍有个门扉,而门扉的那道高滥,是她跨不进去的。因此,在他 提出要娶她为妻时,他不知道那时的她,一生中从没那么快乐过,可是她的快乐才开始 ,等待着她的阴影,也已潜伏而至。
家人的反对、众官众臣的反对,将她所珍藏的快乐点点滴滴都推向谷底,可是在那 时,律滔出现了,他朝她扔下一条可通往怀炽世界的绳,要她攀附而上,即使知道律滔 想利用她对怀炽来个反牵制,也知道在那善意的背后,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只要能将她 的天地与怀炽的连接在一起,她甘心。
怀炽动容地朝她伸出手,“堤邑……”
但堤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手停搁在空中,无法朝她前进。
“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你们都只是玩弄手段的权臣,你们这些皇子,都没有真心, 在你们的眼底,就只有权势。”
“我……”他方想开口辩解,但她清明的眼眸却阻止他。
“不要说你有真心,因为连你也不晓得你到底有或无。”她微侧着螓首,深望进他 迷惘的眼底,“是不是?”
不要这样看他,不要让他无所遁形,就算她所说的有部分是真的,可是她看不见那 些一他还藏着的,她看不见在他总不去撬开心锁的深处里,有着他太保护自己而掩盖住 的真心……曾经,他在她向他询问朝事时,明显地拉起了一道不让她前进的保护防线, 而现在,她也筑起了一道高墙,不允许他靠近。可是此刻,他好想拥她入怀,拉近他们 之间一夜筑成的疏远距离,用怜吻吻去她眉宇之间淡然的冷意,看她绽出笑,让那双平 静过度而显得毫无生气的眸子,再度为他亮眼起来。
他想念在那日融融的春光里,站在桃花盛开的树下,对他嫣然而笑的堤邑。
“该怎么做,我才能要回原来的你?”如果说,逝水是可以掬取的,那么他该怎么 做,才能换回一个在焚爱之前的堤邑?
她摇摇螓首,“她已经回不来了。”
“倘若……”他拚命思索,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条可能的生机,“倘若我让辛无疚恢 复原本的官衔,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呢?”今日她会这般,全都是为了她的家人,那么只 要他不管南内将会如河反弹,不顾一切把辛无疚弄回堤邑的生命里,也许,也许她…… 堤邑却不认为对南内忠心耿耿的他,会为了她而这么做。想想,他是花了多大的心血才 扳倒她爹,就在他连胜利的滋味都还没品尝够时,他要弥补?
是的,他的弥补或许会换得她短暂的快乐,可是她知道她的快乐,会是建筑在他将 遭受责难的痛苦上,站在他的立场来为他着想,南内并不会谅解他,而那个常来府中, 表面上是与他商谈,但实际上却是监视着他的舒河,也不会放过他,她并不想让他两面 为难,因为她太明白身陷两难时的那份痛感。
她微笑地婉拒,“那并不能改变什么,至少,它并不能改变我已知道的。”现在她 只求她爹不要再遭贬,不要再因她的缘故而受更多的磨难就好了,她并不奢求太多。
怀炽失望的目光徘徊在她了无笑意的脸上,感觉自己现在做什么也不是、不做什么 也不是,即使他有心想换回她的一笑,她也不给他机会。
他低首看着那些被他抢救回来的书册,焦灰的气味,自斑驳的书页上传来,在微弱 的火光下,他看见她光滑的玉足。
“你又没穿鞋……”不假思索的,他伸手想将她搂至怀里,习惯性的想将每每不穿 鞋的她抱起来,不让她的玉足沾染一丝尘灰。
“你知道我为何穿不惯丝履吗?”堤邑拒绝他伸过来的双臂,自地上站起,边问他 边踩着沾了夜露而湿软的土壤,感觉大地凉凉地静卧在她的脚底下。
“不知道。”他一直想问她这个问题,可是总在忙碌中忘了问她。
“我的本命,是株草芥,并不是什么富贵奇花。在我爹未晋爵高官之前,我只是个 小小的民女,穿惯了棉鞋的我,从不想攀上枝头当只凤鸟。”她撩着及地的裙摆,来来 回回地在他的面前行走,试着将紧缩在声音里的痛苦淡化。“但后来,你出现了。你给 了我一个虚假的梦,让我在梦中尝尽了身为草芥的我不该得到的一切,在梦醒之前,原 本我认为我总有一天可以穿惯丝履,待在你的身旁做个善体人意的妻,可梦醒之后,我 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
火盆里的残烬在此时皆灭,取而代之的是柔媚似水的月光,就着月光,怀炽看向她 时而被晃动的光影遮住,而看不甚清的娇容,发现她的一双水眸荡漾漾地,看不出是笑 还是泪。
他的胸臆间不禁泛起酸楚之情。
“你要不回来的,你要不回从前那个堤邑的。”堤邑在他走向她时,清楚明确地告 诉他。
他无法接受,“朝政是朝政,我们是我们,不要把我在外头做的一切揽进我们之间 ,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不会再一样了。”她截断他的话,声音里透着未曾有过的笃定,“因为 我不再是你用来打击我爹的弈子,更不是身具政治利益冲突的人偶,还有,我也不会再 是以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堤邑,我们无法再和从前一样的。”
“难道,我待你不好吗?”为什么她能变得这么快?难道为了她的亲人,她可以抛 弃他们夫妻之间的情义?在她的心中,究竟孰重孰轻?
“你待我很好,够好了。”她遗憾地垂首,带着心酸的哽咽,“只是,你没有爱。 ”
“但我珍惜你。”他指出他一直在做的,同时也指控着她的不公平。
“我要的不是珍惜,是爱。”堤邑静立在他的面前,抬首看着他的眼睛,“你能给 我吗?”
他无法回答,只能看着她的明眸,从仍存着一小撮的希望,渐渐变得黯然,再无亮 泽。
“你给不起的。”她艰涩地挤出一朵笑为他代答,旋身踱向园中,留下他孤立在原 地。
望着她纤白的衣裳在月光下翻飞不休,头一回,他觉得古人吟诵千百年的月儿,看 来是如此令人感到森冷悸怖,仿佛像是要与他争夺她一般,将她的身影融在月下,蒙去 了他的视觉,令他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