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九重蛊’的解药吗?你不是想救他的命?”他也动怒了,看着女儿竟为一个汉人小子费心思量,违抗父命,他不气也难。
沐滟生回眸瞧着容灿,后者依旧面罩寒霜,两人的眼神一热一冰,她不怕的,不怕那寒意冻人,赏给对方嫣然微笑,冲口便说:“大不了,我就跟着他,怎么也快活。”他死,她也死。
“你--”瞧来,女儿的蛮性是遗传到他了,和自己一般性情,顽固起来,任谁也制不了。沐开远总算体会,一甩袖,身影步出了地底铁牢。
两人独处,牢中陷入片刻沉默,只是相对看着,沐滟生惯然地笑,以笑来应付他滔天的怒气,也平缓着胸中痛意。
“灿郎,唉……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她软软叹息,语气如对待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她握着他单边的手背,目光怜惜地扫过链在他身上的粗铁。“阿爹这样待你,也难怪你要生气的,我同他向你赔罪,好不好?”
小手让大掌猛地扣住,容灿面色铁青,将她粗鲁地拉近,咬牙切齿道:“若我弟兄有何闪失,我必血洗滇门。”
沐滟生乘势贴住他,螓首搁在他的颈肩,幽幽低语:“为了你弟兄的安危,你要复仇、血债血还。那我呢?我就要嫁给楚雄,当他的新娘子了,你半点也不计较吗?灿郎……你真没将我放在心上吗?”
他在她布下的美人关里大跌一跤,是心中有伊人倩影,才教自己委实难以狠下心肠,若否,他有无数机会取她性命,要真无情,也不会陷于如今的处境。
他是恨,原来自己亦是凡夫俗子,受不住美色诱惑,蜜语甜言。
而此生唯一动情的女子亦教他恨极。
“你爱嫁谁便嫁谁,与我何干?”怒至深沉,神情愈静。他肩胛用力地顶开她的头,忽视方寸酸痛,冷冷扯开薄唇,他也笑了,是一抹凉薄。“你想玩乐、想消磨时间,去找另外的倒楣鬼,恕不奉陪。告诉你,沐滟生……若不是我中毒内力尽失,我将十二万分乐意去扭断你美丽的脖子。滚!别出现在我眼前!”说完,他闭上双眼。
这回动的是天大的怒气,看来是不易息怒了。
她怔望着他,听那些字字淬毒的话语,心一酸,脾气也卯上了。
管什么恨不恨、怒不怒,管他那群什么王八弟兄,管那个该死的假姻缘,她什么都不想管了,牙一咬,整个身子扑向他,张臂抱住男性的躯干,小嘴紧紧、紧紧地含住他的双唇,舌尖抵着他的齿,硬要与他缠绵。
“你就这么不知羞耻?!”容灿愤恨地推开她,两人的唇都受了伤,是彼此啮咬的印记。揩掉唇边的血珠,他怒瞪着,见她用小舌舔去红唇上的血点,心魂猛震,他随即宁定,暗暗痛斥自己。
还是那副无辜神态,软软地,她叹道:“唉……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没办法的……”
去他的喜欢!去他的甜言蜜语!去他的没办法!他若不能记取教训,便要跌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便是一千个一万个该死。
“无耻!”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句。
“是呀,我就是不知耻。”那神情好似不以为意,她微扬起小巧的下巴,不怨不躁。“我又不是你的汉家姑娘,哪里懂得什么礼义廉耻,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亲近你,喜欢吻你、抱你,你又能奈我何?”胸口微喘,她心跳好急,像针扎着一样,刺疼刺疼的。
容灿感觉峻脸发烫,有半刻说不出话来,他真是遇到命里克星了,对她真是又气又恨,狠不下心肠又无可奈何。
一会儿,他坚硬地启口,眉心淡有倦意。“你们想取火药及其他火器的制图,想以我做为交换,这笔恩怨漕帮是记下了,即便我在劫难逃,我的弟兄亦会替我向贵派追讨。你我是敌非友,仇人相见但论生死,你的情意,我消受不起。”
“别对我说道理,我听不懂。”对他,她任性而执着。“我从没当你是仇人,你谁也不是,你就只是灿郎,是我心里头的那个人。”
“你气也好、恨也罢,我才管不了这许多,我就想缠着你,让你一辈子听我弹琴唱歌,我心里就快活。”语气到得最后有些急了,她察觉到,用一朵笑缓和下来,眼成月弯,秀眉飞扬。
“你中了滇门奇毒‘九重蛊’,那解药我会设法替你取来。”接着,她立起身子,由腰间取出一只小袋,“这里头有三颗丹药,你心口郁结难当时可食一颗。”那是她由炼丹房偷来的续命还魂丹,单一颗已价比千金。“你拿去。”
她递来小袋,容灿却是不收,双目又是一合,瞧也不愿瞧上一眼。
“唉……你总爱生气。”她叹息,眸光盈盈,闪过微乎其微的脆弱。
将小袋放在他腿旁,她俯身飞快地亲了亲他脸颊,怕他又要骂人,二话不说,她旋身跑上石梯,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暗处,却不知身后那双男性的眼,矛盾着、苦恼着、抑郁着,亦偷偷目送着她……
行至此,渺渺情怀未成事,可叹风波恶情生。
☆ ☆ ☆
门主之女出阁,是滇门难得的盛事,何况是嫁予同门副门主为妻,真可说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婚礼将于五日后举行,而楚雄亦遣部分迎亲船队先行护航,自己再率领其馀属下由西南分部缓行,预计在婚礼的前一日可抵达。
自婚事公布,这几日,苍山银岭的总堂热闹非凡,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只除了门主、门主夫人,和待嫁新娘。
他们是各怀心事。沐开远正自部署,想利用此次机会擒住楚雄,介时双方人马立场挑明,不必再维持薄弱假象的和平。他必须先下手为强,若这一战得胜,再得火药和火器的制图,定可保滇门长安。
至于霍小乔,从头至尾皆持反对态度,可女儿为见那汉人男子、为求一颗解药,竟甘愿冒奇险,若不是沐开远将在婚礼当天下手攻击,她怎可能把女儿许给相差二十来岁的楚雄。
最平静的反倒是沐滟生。
江面平稳,八艘乌篷船扬着四角帆集结而行,每艘约载十名滇门好手,船身的火焰花印记傲然绽放,在乌黑的船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前头领船,船板上,清风吹扬着女子的发丝,她握住自己的长发俐落地盘在头上,以一条锦绣头帕缠绕,结成苗族姑娘常梳的发型。
“小姐,转过此弯,再行半至就是葫芦峡了。”一名手下来报。
沐滟生朝他微笑,“阿克达,我知道的,谢谢你。”
“小、小姐,这是属下该、该做的。”阿克达黝黑的脸微赭,连忙福身退下,挡不住滇门火焰花的魅力。
葫芦峡,苗语称“苦土鲁”,是滇部百千水域中最变幻多端之境,却鲜少人知,因真正经历过的人,大都已长眠江底。
峡如葫芦,水域一窄一宽相互交错,船只行过,以为已入平坦江面,谁料正是进入葫芦口,河道连续变化,时而缩、时而放,水势更是不同,到得后面几重,竟能激起湍急水浪,多少年来,吞噬无数性命。
几日前,漕帮大船出现在枫林江畔,她暗自猜测,是为等灿郎前去会合。遵照阿爹指示,她率领乌篷船队前去,表明要以手上人质筹码做为交换,当下两边人马轰然而起,争斗一触及发,后来她要求与船上的当家见面,而那日,她、宋玉郎,以及张胡子三人相谈甚久,所论之事也只有他们自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