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容灿眉不仅挑高,还深锁成结。“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送琴给你?”那三个小子!
“送琴不好吗?我很喜欢琴啊。”她感觉到他的怪异,口气放得更柔,像对待一个任性的孩子。“你别再发脾气了,我弹琴唱歌给你听,我学了一些曲子,还没对谁唱过呢。”她乖,她要多让让他。
最后的话稍稍平息容灿的怒火,他不吭声,长臂故意越过她,取来一本昨日读至一半的书册,将精神专注在上头。
他的侧面英俊好看,她瞧着,心痛也心酸,知道这样的机会无多,自当珍惜。
指尖勾勒,在三弦撩动琴音,她一手按捺、一手弹拨,是苗族曲调,每个音色都包含着切切情意,要人百转柔肠。
容灿目逐书中行宇,心早已随琴音凌波,沉迷着,捕捉着,飘浮着……
久久的一阵清弹,她手劲转轻,听见歌声软腻而出--
情人送我一个梦,
梦中有山,
梦中有水,
梦中的山,层层叠叠真好看。
梦中的水,曲曲弯弯流不断。
山靠水来水靠山,
若要离别,
除非山崩水流断。
为何词中有如此哀意?容灿不明白,双目无法读下任何宇眼,缓缓地,他抬起头,与她氤氲如雾的眸光相会。
她回他浅浅一笑,琴音未歇,幽幽又唱--
我送情人一只环,
扣也是环,
解也是环,
扣着的环,圆圆满满真好看。
解着的环,满满圆圆亦不断。
环环相扣扣环环,
若要离别,
除非火烧融环断。
心头有了不祥预感,因那对眼眸中,他再度瞧见教他不能解释的“东西”。
他定定看着,定定思索,定定地参悟着她歌中之意……
☆ ☆ ☆
这几日,竹阁的日子安稳滑过。
一早,三弦琴琴音清脆,连枝头的小鸟都飞下窗棂;黄昏,琴声沾染幽情,伴着斜坠的夕日、群群归鸟;夜色降临,琴在朦胧中轻轻低诉,明月作佳人。
容灿仍依照既有的生活作息,用膳、睡觉、调气、偶尔看些闻书,做这些事时,他明明十分专心,却往往让她分去心思,眼角总忍不住瞄着,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每日午后,李星魂固定前来为他针灸抑毒。由星魂那里,他被告知她带来蛊毒解药所需的药引,知此事,他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感觉自已愈来愈适应她在身边的时刻。
她说,她得回苍山。若她真走……容灿眉一皱,这可能是自她来到竹阁后,他第一千个拧眉的动作,皆因他那票兄弟。
两湖漕帮,除眠风三个毛头之外,可全是铁铮铮的大汉子,阳刚气比夏季的日头还重,何时有过姑娘造访,而且还是个娇艳欲滴的大美人。
美人来到的消息传来,漕帮众英雄是活了起来,三不五时撑着小舟来竹阁下,看看美人、同美人说说话,若美人肯收礼物,浅浅回个笑,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本事顶回去,地陷下去,也有力量拔出来。
直到容灿发威,还不错,至少他忍了三日半。
他派下的工作猛地加多,将那些大汉子往南赶、往北赶、往东赶、往西赶,就是别留在两湖,动不动就来骚扰。
不过,这可苦了眠风,有幸留守总堂的弟兄虽不敢来,仍是将许多小玩意托给眠风,要他转送给美人。这又让容灿大皱其眉,见她惊喜地接到别人礼物,有时只是一只竹编蚱蜢、一只扎花风车、一支七孔小笛,她都会笑得真心愉悦,眸中发光,好似那东西多么值钱。
过这几日,他眉心原有的皱折更是加重痕迹。
然后,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这一天刚用完午膳,容灿在竹轩内看着弟兄追探而得的消息。
书信上详细说明滇门现下状况--
沐开远夫妇与楚雄同时失踪,疑是因决战而坠入银岭断崖。滇门势力锐减,帮中顿失龙头,目前,总堂与西南分部一切统整之职,全暂时由具长老身分的赛穆斯处理。
看来,她要回苍山帮助整顿滇门,确有其事。只是……心为何如此不安?
他细细推敲思索每个环节,长指一下下地敲击桌面,正出神,窗外临水岸边的两个身影引起他全部的注意。
不看还好,一看真真火冒三丈高。
那颗萝卜头竟不怕死,追美人追到竹阁来了。
岸边,罗伯特唱着他的家乡情歌,摆出上身向前做倾、一手捂心的招牌动作,他另一手握着一朵红花,连成串的歌词听不出意思,表情陶醉无比,倒是将一首情歌唱得有模有样。
一曲结束,仰着小脸倾听的美人用力地拍手,毫不吝音地给了一朵笑。
罗伯特深情款款,将花递给了她。
此刻,窗内偷窥的容灿心提到喉咙,紧缩再紧缩,不自觉,额际已冒出青筋。
他的紧张其来有自。前天上午,他见到她收了眠风一把绣扇,让上头可爱的花鸟图样吸引,高兴之下,倾身就在眠风脸上啄了一记响吻;接着,昨日下午,赴云和卧阳带来几色甜食,都是孩子才会去吃的零嘴,她每样都尝、每样都爱,口里含着金柑糖球,两片唇又去啄人家,一个亲在额头,一个亲在右颊,留下两个淡淡的胭脂印。
美人的吻教人心醉神驰,也惹来了无妄之灾。
事发后,可怜眠风三兄弟饱受主子的荼毒,反正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动辄得咎,没来由就是一顿炮轰,炸得人尸骨无存。
见她收下他的花,容灿双目几要喷出火来。她若是又去“侵犯”别人,若是她敢的话,他会、他绝对会--容灿恨慢地转着念头,忽然轻懈下来,因为她没有亲他,只轻轻一笑,闻着花瓣上的香气。
不!他随即又想,她怎么可以对那颗萝卜头笑?!还把花凑到嘴边!正打算冲出去,忽听她柔软地启口。
“罗伯特,你家乡可有姑娘等着你?”
罗伯特笑灿一口白牙,金发蓝眸英俊可爱。“我的家离这里很远很远,姑娘不等我,等到我,也成老婆婆了。”他的腔调与她有些相似,都带着软腻。
她让他逗笑了。“没有关系,你这么会唱歌,肯定有许多姑娘喜欢你。你就留在中原,讨一个老婆,生一群孩子吧。”
“滟滟,我讨你做老婆,好不?”她的名号对他来说太拗口,学不来,还是昵称容易。才说着,他竟然单膝跪下,执起她一只柔荑。
沐滟生让他轻握着,淡淡地笑,“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他友善地亲吻她的手背,“那罗伯特要与他决斗,将你抢回来。”
抢他妈、他祖奶奶的大头鬼!容灿怒不可遏,做出一个不太名誉的举动,他火速冲到,由背后将罗伯特一脚踹下岸边。
沐滟生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说要提醒那可怜的男人,只能眼睁睁见他遭暗算,一头栽进水里。
“罗伯特--”她探向水面,腰身却教容灿一把拖回。
“那点水淹不死人!”他很冲。那该死的家伙竟敢向她求亲、喊她“滟滟”、还该死地吻她的手!
容灿二话不说,铁青着一张脸,拖着她往竹轩走,怒火一炽,血气再次翻涌。
“哪个……噗噗噗……小人,噗噗噗……咕噜咕噜……”罗伯特的泳技是漕帮中最烂的,挣扎了会儿才攀到岸边,头一抬,瞧见眠风闲闲蹲在那里,用一副可怜又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