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倾身趴下,让脸蛋偎靠在它的背脊,黑毛柔得不可思议,半分也不扎人,却是又暖又软,静伏了一会儿,它还是丝毫不动,晓书终于呼出胸中气息,心渐渐安定。
趴在他身上睡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瘦瘦小小,应该不至于压疼了它。唉……
暗暗叹息,她不自觉蹭着软毛,一时间好多事涌上心头,想起目前处境、想着这祸事的起由、想着爹和奶妈,还有那些因她命丧黄泉的无辜之人……
落了泪,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意识沉了,想睡了……只是,有些儿饿了……
第三章--不识庐山真面目
北地,春总是迟临。
群石后的月牙形温泉热气氤氲,池边白雪、池上白雾,一寒一热,交织成迷蒙景象,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它独自来到池边,四足一撑,以一个优雅完美的弧度跃进温泉当中。
入水时仅闻轻响,水花不溅,在完全沉入后,忽而水声大作,一头黑发猛地甩扬而出,水珠四散飞溅,由后望去,那两肩肌肉鼓起,背宽而精劲,窄腰健臂,丝般的初升冬阳下,恍若陡现的神祗。
“终于等到你了。”池岸上传出细细的叹息。
温泉中的男子倏地回身,棱角分明的面容籍雾气半隐着,缓和了外现的凌厉,但那对眼是自有生命的冷火,青蓝色的光华舞动着,寒意陡然袭来,感觉泉上的烟雾温暖尽散,他脸庞的冷峻瞬间清明。
在他的剩视下,池边那头浑身雪白的母狼幻化,眨眼,一名妙龄女子屈膝坐在雪地上,白衣胜雪。瞧着男子的裸胸,倒不觉羞涩,小头颅歪了歪,发上两朵装饰的白团毛儿跟着轻轻晃动。
“你偷跑出来?狼父要你自修九道术法,没完成不能出关。”他浓眉挑高,表情严峻,缓声又道:“要是被逮到,可没那么筒单。”
不说话就算了,一开口,便来扫她的兴致。
开言,美姑娘哇哇大叫,“你怎么这样?!人家就不能练好功课才出来吗?那九道术法也没啥儿难啊,就是这么变变变,然后再变变变,最后是变变变!”她说得激昂,葱般的十指快速地挥来打去,结了好几个印,却没见变出什么东西来。“那,就是这样而已,我学得挺顺畅的。”
他峻眼微职,静静瞧着,瞧得她心虚。
“好啦好啦,人家是溜出来的,你别瞪了,我、我也是担心三哥嘛。”她垂丧着小脸,红唇微嘟,“他们出来寻三哥,以嚎声相唤,没三哥的回应,不敢贸然进入你的领域。我本要去山洞那里找你,又担心他们在外围守着,被瞧见就完蛋了,才会来月牙地这儿碰碰运气。”见他神色难看,她语调放得更软,好哀怨地说:“人家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你别绷紧着脸嘛……”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他心知肚明,脸仍凝着。
“别装可怜,对我起不了作用。你是聪明有馀,用功不足,随意便被分去心神,这点微末道行想在外头闯荡,迟早要出问题。”心中虽宠爱这个排行十三的小么妹,说起教来,他亦是不留情面。
“此事狼父若是知悉,少不了一顿责罚。你走,快回去吧。”他道,转身沉入温泉中。
“我帮狼父来寻你回去,将功折罪,就不怕他处罚我啦。三哥--”她急急喊着,怕他整个沉入水中不听自己说话。“你不回去吗?你们……你和大哥、二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要生气?十三真不明白呵……”
背对着她的身形略顿了顿,黑如墨染的发沾着湿、与他的肩胛平贴。
她不明白,他又何尝明白?!
狠族只能有一个领袖、一个王者,他无意角逐,对于修道成仙更无意念。
对他而言,成王成仙都是枷锁,有数不清、躲不开的无形规条,先学自律、而后律人,先要己心向善,然后教人为善。哼,这些旁人旁事,又与他何干?!他只想潜心研究术法,无所羁绊、自由来去,并且拥有永恒的生命。
他要的其实单纯,但许多人、许多事、许多的巧合与误会,他被推入泥泞中。
狠父看重他,因他修炼有成的灵能凌驾其他的狼子,在一次与雕族斗法中,将他们由长白山地逼退,狼族除去天空上最大的敌人,幼狼可以放足在草原上奔跑,不怕天雕凌空扑击,以强而有力的爪将小狼攫至半空。
他成为族里的英雄,也成为呼声最高的王位继承者,亦是被嫉妒诅咒的对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不由得想起此句话,薄唇淡勾,记得是那个半大不小的姑娘说的。
原来,她与他有类似的遭遇。
当时会救她,动机其实很简单,觉得她蠢、心太软。
狼的生活模式是完全的独立、彻底的弱肉强食,逼迫着去成长、克服环境中时时刻刻的考验,生存是一道最直接的课题,有着桀惊不驯的嗜血精神,才能自傲于其他兽类。
他虽已脱离真身,能自由幻化,体内仍留有不受羁绊的强悍因子。
欲望强烈,想要的非拿到不可,哪怕要巧取豪夺、沾染鲜血,不到手誓不罢休;而非心中所欲的,即便使出逼迫手段、取其性命,他也不愿妥协。
他一直认为,人与狠有共同的根性。一样的贪婪、一样的狡诈多谋、一样的残酷狠利,和一样的喜争好斗。
原先只像看一出好戏,不是他杀她,就是她杀他,败的就是弱者,她有机会将一个大汉子刺死,最后却是松手。
临危心软最要不得,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是蠢,蠢得无以复加,蠢得教他心生好奇,想去知道她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连日来一人一兽相处,她总将它当成生人看待,爱对着他自言自语,倾尽心中恼事。
她说着,叙述家境的富裕、父亲在事业上的倚赖,和她那些个姨娘以及流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兄弟……许许多多,他静静听取,做一个称职的倾听者,进而了解,自己与她的雷同。
是她的才能让她危机四伏,不知不觉中成为有心者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之于他,亦是如此。
那一夜,荒野雪原上遭雕族埋伏,对方群起攻击,由天际飞扑,以他灵能也可安然退出,若不是那暗伏在雪地、伺机而动的扑杀,他不会受伤挂彩。
那是群结的狼,被某种力量控制,目中失去白主性的光彩,红丝尽布。
是谁拥有这样的灵能?
被他逐出长白山地的天雕再次出现,事发前,狼族为何无一察觉?
最最教他震怒的一点,是狼与天雕的联合,此两者天生敌对,如令为取他一条性命,狼族中的有心者竟无视尊严,与敌人做了交易吗?
处处陷阱,尔虞我诈,人性如此,狼性亦是。
他不回族里疗伤,而是匿在白己几百年来的洞穴。他的外伤大半是让那个小姑娘照料好的,夜里,她伏在他背脊上睡去,却不觉人的精气教外力吸引,每日丝丝缕缕地蚕食,化入体内为他护住丹元,助他疗伤,直到今日,总算恢复旧观。
“三哥,你倒是说话呀。”她唤回他的思绪。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你走吧,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回族中。”
“可是、可是……下个月圆之夜,狼父要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下一任的狼王,这是族里的大事,你定要回来,你不可以不回来……十三要你回来啦。”说她天真不解世事又全然不是,隐约地,也感觉众位哥哥之间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