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哼了一声,平静地道:“那是大哥的事,他是长子,只要他在,宣布新狼王时,场面就不会尴尬了,我在不在场没什么差别。”往后新王确立,他便可由夹缝中出脱, 一切的羁绊都会远去。
十三急了,不分轻重,搁在心底的话冲口而出,“咱们狼族向来是贤能者担当狼王,不兴人类君王以长子为继承的那套,狼父喜欢你、大家都喜欢你,我就认定三哥一个是下一任狼王,谁都不能取代,若大哥和二哥不服气,我就--”
“十三!”他突地喝阻,侧过的半边轮廓刚硬森沉,“我的事你别管。”是因她单纯,没有利害关系,自己才能与这个小么妹维持些许手足情义,若她亦陷下,就什么都没有了。“方才的话不许再提,你管好自己便可!”声音是飞坠的冰霜,严厉冷酷。“回去!别再试合我的领域。”
如此而为亦是替她着想,可十三怎能明了?!她怔了征,首回见三哥待自己这般无情,心中难过,性子被激而起来。
“我、我……走就走!下回请我来,你瞧我来不来?!哼!”话刚落,一阵轻烟,可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不要狼族王位,旁者硬加在他身上,到头只有失望。
但,这并非表示他不在乎狼族的存亡兴衰,若有不肖者与外敌力量勾结,污辱狼族尊严、危及命脉,他亦无法袖手旁观。
两道浓利的眉蹙了又放,掬起一泓清泉泼洒面容,修长有力的十指顺势将黑发往后爬梳,那青蓝光辉的眼瞳透过蒸蒸烟雾,投往天际白云--
那是他的向往,一个真实又虚无的梦,在云雨间幻化飞腾、在广漠野原上凌奔、在无相时空里穿梭来去,成就一个最不羁的生命。
然后,一张稚气未脱、双眸中却时现成熟神采的脸庞浮上脑海……
那个与他相同处境的女孩儿,或者是两个的心思有了互通的体会,他对她,衍生出一股难以解释的情怀,教他在吸取她的生气疗治元处时,竟隐约感到……歉疚。
歉疚?!他不禁失笑,怀疑自己有否错觉。
或者,他该问她愿望。她助他复原,有功劳亦有苦劳,赏她点儿东西,牵扯或许就淡了。那些自诩清高的精怪不都如此?!搞些报恩债情的名目,以全修行之道。他嘴角展露嘲讽,片刻,思绪回定,眸光一转忧蓝,脑中的秀白面容仍然未散,噙着超龄的浅笑--
她有没有愿望?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梦?若有,是不是也同他的一般,追一份野性的、放任的、随心所欲的自由?
***
将细雪覆在果物上头,洞中温暖,不一会儿雪融成水,她抬起几颗枣子放在左手掌心,右手就着湿润挂净果皮,接着秀气地咬了一口,虽带着点酸,也是清脆爽口,总比要她拨除小动物的毛皮,再将血淋淋的肉架在竹枝上烧烤来得好。
老天爷待她很慈悲了。
落难遇劫,出现一匹大狼解救了她,奇迹似地提供一个遮风避寒之所,甚至是张罗她的三餐。
思及此,她唇角微弯,忆及那天醒来时,洞中浓膻的血腥味儿,惊见一只被咬断颈项的小鹿躺在自己脚旁,血流满地,几要沾染她的衣衫和长发,登时吓得她干呕连连,逼出满眶的泪水。
而它却静默地、骄傲地立在一旁,眼中青蓝的火光总是带着嘲弄。
那是人才会有的神态。
她觉得自己的心魂从雪地遇难后就一直没回复过,常有许多莫名的幻想在脑中穿越成形,扭曲既定的常理。
它的嘲弄持续了两天,这两天,她只靠着融雪维持性命,洞外一望无际的雪白,她无处可去、无物可食,又不敢碰它叼回的动物尸身,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支持不住,她真是饿晕了,还模糊有个念头 晕了也好,晕了就是睡了,睡了就感觉不到饿了。
然而,她还是饿得醒来。
睁开眼,发现身旁散着许多果物,还有毁坏的蜂巢,埋头盛有金黄颜色的蜜液。她第一次抛开大家闰秀该有的饮食礼仪,用手指攫取蜂蜜,又舔又吮,拾来一颗果子张口就咬,连皮带子地囫图吞下。
它仍是静默、仍是骄傲,目光冷淡却深邃,她不怕他青蓝的火光,对住它,晓书笑得可爱,两顿还鼓鼓的,塞满了尚未咽下的食物。
今天天气回温,阳光稍稍露出脸来,冬的脚步愈离愈远了,空气中传来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春的气息。
眼眸朝洞外采了探,不见它的狼影,不知是否觅食去了?还是狠只到了这个季节的转换,活动的型态也有所改变?近日愈趋和暖,他愈爱往外跑,常是月夜降临时,才见那孤独的影踪缓缓由远处而来。
小腿肚的拉伤已近痊愈,她起身走出洞外,辨明着周围,不太确定当时那个恶汉欲擒杀她的地点是在何处,至于那把随身的匕首,怕是寻不回来了。
踱出几步,阳光淡洒于身的感觉其好,她忍不住牵唇,来到那处具遮蔽功用的草木丛旁,敛裙弯下,将几枝枯木拾起,左手轻托夹在腋下。
唉,她野外求生的能力薄弱,唯一可做的就是捡拾枯枝干草,用来维持洞中的温暖,若没有那匹大狼,除了死路,还是死路。
怀中的干枝渐渐成束,她伸长手想勾出草木丛中的一根,指尖无意间触及到毛茸茸的柔软,心一怔,耳边听到细微的响声,窸窸窣窣的,放下手中的干木,她伏低身子,缓缓地探入丛中。
是一窝子野兔,五、六只灰黑白三色相间的小兔缩在灰毛母兔的肚腹,像在取暖,又好像受到突来的惊吓,正寻求母亲的保护。
“别怕,我是好人,不会伤害你们的。”她语调轻缓。
几日与大兽相处,她已习惯将动物瞧成人,有时还会羡慕着,觉得它们的世界真简单,没有人的昏乱纷争,又哪里知道伴在身边的大狼,与自己所遇雷同。
“来啊……到我这儿来,别怕……”她诱哄,摊开掌心,身子挪得更深。
兔子性情虽然温驯,但一只略略冰冷的小手触着它们的身体,小兔自然是挨向母亲温暖的腹毛中,丝毫不去理会外者。
这一带常有狠只出没,夜里,不时有狼嚎传来,更何况她身后不远处的洞穴中,便住着一匹雄健的野狼,这只母兔也太不小心,怎将小兔儿带到这里来?!若教大狼嗅出,全都得成为它的腹中物了。
她咬着唇,不禁想起那名恶汉和断颈、躺在血泊中的那只小鹿。
不再多说,她强迫性地捧起一只小兔,放在兜起的裙角,再抓来第二只、第三只,一连将兔仔全部抱起,她移出草木丛,见那只母兔跟着跃出,心中欢喜,知道它定会跟着来,然后她直起身子转身要走. 没来由的,一阵晕眩袭来。
这不适的感觉她并不陌生,近日,她常有头重脚轻的症候出现,变得嗜睡,气息也虚弱许多。晓书将这些归咎于心魂未定,食量减少又合得无比清淡,因而反应出病恙。
她步伐踉跄,眼前一片玄黑,兜着的小兔全落了地,无力看顾。
想日下身来稍息,也以为自己按着意念蹲下身来,岂知是整个人往前栽倒。
她的脚没支力,虚浮着,顿边暖洋洋、毛茸茸的,有一股熟悉的气味……
何时伏在大浪的背背上?它呀,要驮着她住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