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走,头儿会把我们整死的,你怎么忍心?”
“我们说错话,你生我们的气就好,别和头儿闹脾气嘛!”
后头一阵此起彼落的哀怨声,笑眉心中为难,觉得从未碰过这么棘手的事。
其实她大可不必在乎,要走便走,但身边这个男子……她盯住扣住手腕的大掌,心中挣扎起来,不懂自己怎会如此反覆?
“别走。”他靠得很近,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只两人能够听取,眼神如两潭深渊,唇边的笑意味难明。“你心里还没有我,但我的心里全然是你呵……你真走,我要心碎的。”
他又说这些模棱两可、似虚似实的话了。是错觉吗?笑眉抬眼望他,竟觉男子的面容有些忧郁,心微微泛痛,是突生的情绪,她尚未厘清自己。
“别走,好不?”他笑着又道,似乎在笑眉眼中望见答案,然后松开大掌放她自由,自己则驱着马向前,对弟兄们道:“出发吧!”
笑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有些不甘心。
这时,一匹大马靠了过来,马背上的妇人笑嘻嘻对住她道:“我还想,这次去兰州得同这群家伙耗上几日,没想到有你同行,如此甚好,咱们路上相互作伴,我也不怕无聊啦!”
“大娘。”她朝妇人颔首,那张笑纹满布的脸很是亲切。
“他们都喊我苦大娘。”她策马跟随在众人后头,回头说道。笑眉想同她说话,只得让琥珀跟上,两名女子并驾齐驱。
前面的三个汉子掉头对着笑眉济眉弄眼一番,眼角又瞥了瞥最前头的霍希克,好似要她别同头儿斗气,其中一个还做出抹脖子、眼睛上吊的动作,意味很清楚了,若是头儿生气,他们可就遭殃了。笑眉看着,不由自主笑了出来,又赶紧咬唇忍住。
“苦大娘,您怎么也来了?”她同身边的妇人说话。
苦大娘笑道:“我要上陇山采些药草,顺道到兰州吃瓜。”
“吃瓜?”
“是啊!”前头一名汉子偷偷转头,若没记错,他应该是张六。“咱们兰州有一大片瓜田,种了十几种瓜果,什么醉瓜、白兰瓜、李香瓜、蛇瓜等,应有尽有,又香又甜,多汁味美,吃都吃不完哩。”
另一名汉子补充道:“这还不值得说嘴。更厉害的是,咱们有一位首屈一指的种瓜高手,有本事将旱地改变土质,让瓜种长得一回比一回好。”
苦大娘但笑不语,笑眉倒是睁大眼,愣愣地问:“谁?”
那汉子不说话,用下巴朝前方努了努。
“他!?”不会吧?
※ ※ ※
他是不是生气了?因为自己说好要随他出关中,临了却转身要走,最后仍又跟来,这么反反覆覆的,所以他不高兴,不想同她说话了?
笑眉发现,她真的不了解这个男人,该生气时,他笑,不生气时,他也笑,如今却面无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严肃。
这一整日,霍希克一直在最前方领着,速度不快不慢,中间未曾停下休息,众人都习惯了,肚饿,就自动掏出硬饼在马背上解决,笑眉亦从苦大娘那儿分得一张耕,一日下来虽累极,她性子要强不认输,终是咬牙忍下。
黄昏,归鸟群群,霍希克终于下令停马,今晚在野地里过宿。
熊大提议去打猎,张罗几味野食,几个兄弟跟着去了,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就见他们扛回两头獐子和一头野猪,剥皮放血的,又在附近的河畔清洗一番。
有人教笑眉如何架起烤肉架,如何在野地生火,她兴味十足地学着,大声地与人说话,可目光总不知不觉地飘向一名男子,他独自一个坐在不远处的石上,淡色的发丝微乱,眼神若有所思,模糊着一抹忧郁。
他真的生气,不理人吗?笑眉暗暗拧眉,却不知如何打破僵局,那股要强倔强的脾性又升了上来,不禁气恼地想着:他不理人就拉倒,她也不要理他!
架上的烧肉发出阵阵香味,要人食指大动,熊大招呼霍希克过来享用,笑眉以为他会同大伙一起坐下,但他只是走近,用小刀割去一块肉,然后走远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别担心,他去散步而已,待会就回来啦。”苦大娘声音持平,撕了块獐子的后腿肉递给笑眉。“吃吧,很嫩的。”
“我、我才没替他担心!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干我什么事?”被人发现她目光纠缠着他,笑眉脸微微发热,欲盖弥彰地轻嚷,抓着那块肉狠狠咬下一口。
苦大娘也不戳破,只笑着摇摇头。
结果,霍希克这一去,好久都没回来,熊大和众家弟兄好似习以为常,也不紧张,吃完烧肉和硬饼,让马匹喝些水,众人自个儿寻个地方睡下,留两个弟兄轮流守着。
笑眉和苦大娘躺在一块,累了一日,以为睡神会很快来造访,但她的心却没来由的浮躁,身子翻来转去的,总寻不到一个入睡的好姿势,怕吵醒苦大娘,她悄悄起身,在几步之外的树下坐了下来。
透过枝桠,月娘被分割成好几块,她下意识数着,许许多多的事涌上心头,觉得沉甸甸的,想起爹,想起娘,想起静姊掉泪的模样,还有煜哥,他总是包容地望着她,将她当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妹妹,然后,是一个男子,不会妥协,就爱说些似真似假的话,明知她不爱听,不想听,听了要胡思乱想,要猜东猜西的,讨厌、讨厌、讨厌啦……
似乎是睡着了,又仿佛醒着,半梦半醒间,脸颊热热痒痒的,她试着躲开,头歪向另一边,脸颊这么顺其自然地靠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她听到熟悉的心跳声,闻到好闻的男性体味,唇微微绽笑,双眸迷迷糊糊地睁开,仅露出一条细缝,月光在他身上造成半暗半明的效果,笑眉没费力去分辨他的表情,因为好累,想睡了。
“霍希克,会冷……”她下意识喃着,眼睛又合起,在他胸口蹭了蹭。
原在她脸上游移的手指滑下,将她的巧肩搅得紧些,如同怀抱婴儿般,另一掌轻轻抚着她的背脊,他垂着头打量着姑娘可人的睡容。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以为她睡沉了,唇却动着,提及困扰于心的问题。
霍希克摇摇头,随即想起她双眸合着瞧不见,遂缓缓启口:“没生气。”只是有些闷,但她已在他身旁,跟着他到兰州了,思及此处,心就开敞许多。
“骗人。”她骂了句,小脸转向他的胸肌,唇轻动,仿佛亲吻着他,“我只能跟着你,我回不去了……要忘掉他,才能回去……”
“我知道。”他的下颚磨着她的发,几个吻落在发上,又亲了亲姑娘的香颊,低沉地道:“你会忘了他的,姑娘……”语气虽轻,却斩钉截铁。
怀中的姑娘没再回话,真的睡熟了,小嘴微张,胸脯缓缓起伏,他端详着,就着细致的月光瞧着她细致的五官,心中涨满许多感情,抱着她,忍不住又俯下头去偷了好几个吻。
然后,寂静的夜里,嘿嘿的笑声此起彼落,他抬起头瞪着,从右到左,从左再到右,那些夜半不睡、起来偷瞧的家伙,一个个教他瞪哑了,蒙着头,嘿嘿的笑声瞬间止住,过了会儿,换成呼噜噜的鼾声。
他抱着地,体温相偎着,该睡了。
※ ※ ※
笑眉起得甚早,醒来时,她上身靠着树干,屈着身子,野地上弥漫着薄薄的雾,她瞧见他雾中的身影,站在石龙和琥珀的旁边,不知对两匹马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