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时间吗?”她后悔应该坐前座,起码有安全带。这一路的惊险把她的愁绪吓得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不赶时间,你不知道这些土匪,我们不抢的话,可就过不了收费站了。”
等抢过了收费站,染香的脸也白得像是纸一样。
上海,唉。落地就不同凡响。
“到了,绿园。”小陆将她的行李潇洒的扛在肩头,“唷,这么轻,沈小姐,你没带衣裳?”
“我带了牙刷和牙膏。”她笑笑。
走过富丽堂皇的大厅,小陆引她到自己的房门口,“530号。”
530?谁会想我?谁也不想。
一走进去,非常小的房间。一个衣橱,一张床。不过孤身在外,这样就很好了。
浴室倒很大,洗澡的时候瓦斯味道呛得很,赶紧草草洗完。打开衣橱想把衣服吊起,一不留神,被木刺刺出血来。
怔怔的看着血珠,和外表典雅的衣橱,电视里台湾综艺节目的笑闹,突然让她觉得很凄清。
倚在窗前,看着繁华富丽的美丽城市,她不算在异国,却比异国更寂寞。
她终于来到这里,被远远放逐的天女。再也不会有人叫她阿普沙拉斯,他会忘记我,很快的忘记我。
还是拨了他的手机,却连开机都没有。遗忘原来如此迅速,迅速得不过几个小时。
她趴在床上,昏昏的睡去。漂浮在眼泪中。很快的,泪痕会干,这一切,都会过去。
***
天亮到公司报到,和东区相类似的景象,穿着入时疾走的都市新贵,在大楼间奔忙。唯一不相同的是,随时都有人轻咳一声,准确的把痰吐在地上。
这让她觉得有点僵硬。尤其是这个高大英俊的新贵将痰吐在她的鞋边,她的脸阴沉的像是要打雷。
“Sorry.”那男人只是微微笑。
“我以为只有美国误炸的时候,才会用这句话塘塞过去。”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点点头,
“没关系。”用力的在踏脚垫擦鞋子,扬长而去。
直到进了办公室,看见那个男人嘲弄的坐在主管的位置上,她真想转身走出去。不是冤家不聚首?好个上海。
“我是你的 boss。名义上的。叫我丹尼。”他笑笑,“欢迎来到上海,染香小姐。”故意不叫她的姓,染香突然非常讨厌他的轻佻。
“你好,boss 丹尼。”为什么不叫丹尼尔,等等我可以送他一只没嘴的凯蒂猫,“我想,你应该有中文名字,我比较好称呼。毕竟我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台湾女孩。”
他的笑停滞了一下子,眼中出现了兴味,“我姓郑,郑国兴。”
“我姓沈,沉染香。”
“你的办公室不在城里,”他好看的手指交叠在一起,“等等小陆会带你过去工厂。我们刚裁撤了一整个成本会计组,我不知道他们在上海这么久,除了学会搭公车,还做了什么。”
也就是说,我若做不出成绩,也会被遣返。
她脸上保持着合宜的笑容,国兴却看出合宜底下潜藏着冰冷。
很有趣的小女人。
小陆却一路兴奋的呱啦呱啦,“你知道吗?他刚从美国丹佛回来,丹佛呢!他一到公司,就做了许多改革…大老板花了很多钱请他来的…
他家里在马来西亚也有产业,要不是大老板和他爸爸有交情,请都请不到…好多女孩子迷他呢。”
丹佛?啐。没听过龙生九子,子子不同?驮碑的大乌龟也可以叫做龙,真是拜托。至于女孩子迷不迷他,关我什么事?横竖会穿个名牌,提个公文包,口袋几个公司供应的应酬钱,就好当金龟婿看了?
见多了。
第三话 香染上海
之二
到了工厂,发现工厂还在兴建中,已完工的厂房就开始运作了。摊开以前做的成本会计,她皱了皱眉毛又舒了开来。
冤枉人家没做事可不对,这是半中间把人家卡断的,算不得人家的错。
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搞清楚状况,这火莫名其妙。
士气低迷倒是被火烧完了的。认识了几个大陆的员工,她还没打算给什么压力,先想办法看懂这些资料再说。
简体字看起来有点吃力,但是她还是打开计算机一面听着助理的讲解。
“小惠,你先别怕,告诉我,你觉得你们之前做得如何?”
那女孩明眸皓齿,虽然毕业不久,却有着上海女人的大方从容,“当然是好的。”
染香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其它部门不配合,又不是你们的错。我们来想想看,怎样将这成会做下去。”
小女孩极有心也极好强,一面讲着,一面回答染香的问题,偶尔被考倒了,染香却笑着要她不要急,慢慢来。
等小惠下班了,她还看了一下子资料。“沈小姐。”她探出头来。
“怎了?”
“不要太晚,会没得公车回家。”
公车?她这才想起来得自己搭公车回绿园。阖起帐本,走到门口,发现那讨厌的老板居然在门口堵着她。
“有事?”第一天上班,应该不至于就把她开除吧?
“没事。顺便来接你回去。”绕过大半个上海的顺便?
不想理他,“和上司关系不好,将来会很不顺利唷。”他冷冷的,带着跋扈的声音在染香背后响起。
染香深吸一口气,拉开他的车门,粗暴的坐进去。
“这才是乖女孩。”还没说完,染香突然拉住他的领带,用力的吻他。
那是令人恐惧的吻,他这辈子还没被这样侵略的吻过。这样深沉又凶暴,像是灵魂也要被侵略一样。
趁他还没被勒死前,染香松了手,他的心里却有一点点伥然若失。
她打开车门,咳了一声,吐了一口口水。蹦的一声关上车门,脸上冷冷的笑很是绝艳。
“乖女孩?老板,我下班了。下班以后乖不乖不干你的事。上班乖就得了。”她踱踱踱的走出几步又走回来,“还有,你接吻的技巧很烂,想把女人,先磨练好自己的技巧。”她用力拭净自己的口红。
看着她的背影,他大笑,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欲望。
***
瞪着天花板,她注视着屋顶有些潮湿的水痕。
气了大半夜,现在气是平了,心底却有一点点微微的悲哀。这年头,什么不堕落呢?连付出劳力赚钱,都得陪笑应酬老板,跟舞女或酒家女有什么两样?
除了收入不能比较以外。
她想到祥介温柔孩子气的脸,心里一阵揪痛。手机再也打不通,打去他家,永远都不在。
遗忘居然这么迅速。
洗了脸,睡吧,她告诉自己,睡吧。明天又是另一天。
明天还是相同的一天。不过她把满腔的忿恨都摆在工作上面,精力旺盛的惊人。成本会计最需要资料迅速确实,其它部门提供的数据有些延迟,整个成本会计组就得拼命赶上去。
看着填得乱七八糟的表格,染香派小惠去沟通,结果红着眼睛回来。
“他们说,没有空填这娘儿们的资料。”她咬着嘴唇。
染香没有答腔,轻轻拿过那叠表格,其它的女孩子都挤到窗边,看着他们的新主任跟生产线班长说话。
班长频频挥手,嚷叫起来,只看到染香一直恳求着,那班长更不可一世,声音越发的大。
她杏眼一睁,指着他也骂了起来。声音泼辣干脆,连珠炮似的没有停歇,即使骂得这么凶,脸上的表情还是没大改,甚至挂着浅浅的笑。
“她在骂人。”小红小小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