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伤心才有泪。”她回答,将他的手轻轻的覆在自己的脸颊上,“你…”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问起。
“你的飞机起飞,我也被拎到美国去了。”轻轻的将她揽在怀里,叹口气,“叔父说,我若不听话去美国,他就要将你开除。违逆他不是聪明的事情。他没收了我的手机。警告我要记住不能和你连络。”
的确不聪明。她很清楚这个疼爱祥介的“叔父”会不惜一切的断她后路。不管他对自己怎样的怜爱…不,更可以逼迫自己屈服。那斯文俊逸的外表底下,有颗善算计的心脏。
“你瘦了。”他皱起眉毛,“连肋骨都跑出来。吃不好还是太操劳?”
“都有。”她淡淡的,难得的相聚,她不想谈那些不相干的事情,跟他比起来,这世界没有任何重要的,“那你怎么来了?”
“我骗他要去韩国旅游。”他恶作剧的笑笑,“我是去了--只是转搭飞机又来了上海。”
拥着他,像是拥着一个幻影。明明知道和他不会有未来,但是她无法放弃这个温柔的少年。像是干净清爽的风,洗涤她污秽疲惫的心。
看多了职场的妖魔鬼怪,就算是个清新的幻影,也甘愿为他等待。
若是青春一定要虚掷,就虚掷在他身上吧。在他长大成妖魔鬼怪之前,我还拥有他纯净美丽的少年时期。
“我并不纯净,不知道上过多少女人的床。”他的声音低沉哀伤。
“每个女人你都愿意搭几十个小时千里追寻吗?”染香微微的笑着,虚弱的新月染白她的容颜。
“只有染香。只有阿普沙拉斯。”他轻轻的吻染香的唇,像是一只蝴蝶呵护着娇嫩的花瓣,恐怕一使力,娇柔的花朵就要雕零殆尽。
只为你雕零哪…染香轻轻的叹息。
“等我。”哀伤的少年,这几个月未曾忘记她娇白的脸庞,那哀伤的微笑,“我知道不公平,但是等我上完大学,我就能自立了。那时候…我一定…”他匆匆抄下一个 e-mail,“这里!天涯海角,你都可以找到我。”
叫了出租车,一直送到机场。即使晨光这么灿烂,终需一别。
忧伤与狂喜交缠。是呵,他不曾忘记我。
转头,却看见郑国兴在她背后冷笑。
“公司规定,公司宿舍禁止外宿。”他欺近一点,“没想到你有恋童癖,这就是你下放的理由吗?”
染香冷冷看他,不发一语。
“我想,我没必要跟你报告任何事情。”染香的眼神冷淡,“至于外放,已经停止了。”
深吸一口气,我终于知道,我在等待什么。只觉得自己终于呼到自由的空气。
他一把抓住染香的手腕,“你忘记了,我是你的上司。”他愤怒的表情底下是更多的欲望,“我有你的生杀大权。”
冷笑着,“你还能怎么样?强暴我?你连接吻的技巧都那么烂,做爱的技巧又能高明到哪里去?你连刚走的小男生都比不上,还想跟什么比?”
甩开他,噙着笑,“你开除不了我。因为,我要辞职了。”
以为自己予取予求的男人,张着嘴,不能明白这样气派称头的自己,为什么会输给一个来去匆匆的孩子。
“你爱过人吗?”染香回头,“你被爱过吗?有谁愿意为你飞几十个小时千里追寻?或是你愿为谁飞几十个钟头?没有这样的人之前,你不懂你输了什么。”
是的,我将回去台北。我要回到和帝释天相遇的淫靡街头,在肮脏却魅惑的空气里,等待他的归来。
或许他永远不归来,或许我不会等待。
第三话 香染上海
之五
回去传真了辞呈,她开始将这里的工作做个了结。已经建立起来的制度应当不会轻易被毁灭,小惠能把这里撑下去。
这个舞台,她留下一个漂亮的句点。我将回去,回去我曾经憎恶,现在却无比渴望的故乡。
“我听说你今天会回来交接。”在台北总公司,遇见了世平。
他依旧温文儒雅,只多了苦恼而懊悔,“为什么辞职?难道是为了郑国兴?若是他对你有任何不轨,你可以…”
“这不重要。”染香打断他,“本来要辞职了,这些也不当我说,本来要把这些文件寄给你,既然遇见了,这就给你吧。”她递出一个牛皮纸袋,“这种台客土皇帝在上海一天,公司会蒙受无比的重大损失。我想,你应该了解一下那儿的情形。”
“染香!”他叫住染香,“…公司待你不好吗?如果你不愿意待在上海,你可以…”
“公司待我很好。”回头看着这栋哭过笑过努力过的宏伟大楼,“失婚以后,我在这里站起来。或许我会抱怨咒骂,这里却是重建我自信的地方,说什么都不可能忘记。”她微微悲感的笑笑,“离开这里,我不是不惶恐的。”
看着她单弱的肩膀,想要拥她入怀,她转过来的眼睛,却是那么坚毅有力。
澄澈的可以看透一切…
“我了解祥介为什么被你吸引,就像我被你吸引一样,”他露出感伤的笑,“你是勇敢的。不管背转过去是怎样的痛哭,你总是勇敢的站起来。我和祥介没有的勇气,却藏在你这么娇弱的身体里。”
他轻轻的拥抱染香,她没有拒绝。
“只要你累了,我会替你遮风蔽雨。”他轻吻染香的发际。
“这是非常美丽的赞美,”她微微笑,“我要等祥介。”
“他还是孩子。”
“我知道。”掠掠自己的长发,“只是,青春这么短暂,我若不等一个人,也白白的虚度了。我若等他,我还可以抱着虚弱的希望,遥远的国度有我的帝释天。或许他不来,或许我不等了,这些岁月,会有美好的烙痕。”
无法忘记。
“我不能拿你当替代品。”染香轻轻吻过他的唇,像是一片柔软的花瓣轻拂。
“恨我吗?”他几乎落下泪。离开这个熟悉深根的公司,她一个弱女子,准备飘零到哪里?
“你问过了。我不恨任何人。”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要从何恨起?
这都城,下起灰暗沉默的雨。她却嗅到远山传来的干净水气。
我也许等你,也许不等。在我的翅膀焦蔽之前,我等你下次千山万水的飞奔。或许你来,或许你不来。
每个人的扬翅,都是为了往唯一的去处飞去,谁也不例外。
至少,我们都会在幽冥的那头重逢。这就足以安慰。
第四章
第四话 蝴蝶养猫
之一
“Dear 祥介:
嗯,我辞职了。你不用多想,并不是钟副总逼的。
只是,我想试试看,放弃了这份‘安全感’,我还有没有其它的道
路可以行走。
安居在某个地方或某个人的臂弯都是危险的。这样的安居会不会痲
痹我的斗志和警觉,我不知道…
今天,是我二十九岁的生日。我在想,我能够走到哪里去…起码我
能够确定的是,我已经一步步的走向三十。
闲晃了几个礼拜,我又找到了份工作。和以前的工作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只是,我喜欢这两个奇特的老板娘,和她们的两只猫。
那是一家叫做‘蝴蝶养猫’的咖啡馆,若是你回到台北来度暑假,
我一定会带你来逛逛。
爱你 染香”
寄出了 e-mail,染香伸伸懒腰,准备出门。她仍维持着上班族的习惯,不到八点就清醒,浇完花,写封 e-mail 给祥介,时间差不多了,就步行到“蝴蝶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