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请他尊重人,倒不如提醒他我这个毁了他车的罪人够诚实吧!
我说:“我说我叫辛盼语,也没骗你吧?”
他抬起眼,目光在我和身分证上的照片来回。“我只是确定你的身分,没说你会骗我。”
他这句话说得实在很假。
不过既然他人都来到这里了,我懒得与他争辩之前他到底信不信我说的话。
我拿出提款卡。“我只能立刻拿出五万元给你,其馀的只好分期偿还。只是你到底想要多少?”
唉……五万元,虽不是自己努力赚来的,好歹也是一点一滴省下来的。没想到这么大笔钱就毁在踹下保险杆的那一脚上……
如今只盼潘朗瑟别狮子大张口,提出不合理的数目来。
我屏气等着他的答案,他却当我这是美术馆似的,浏览起我的房间来了。
我的房问则是简单得可以!一张床板,一个放有日常用品的箱子,墙上挂有几件冬、夏两季的衣服……就这样,东西少得可怜,却也什么都不缺。但倒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主要还是因为前年有个大台风,吹坏了窗户,灌近半屋子的雨水,浸坏了不少物品。清点后,为防旧事重演,房问始终只维持基本用品;甚至只要一出 事*譬如地震或暴雨什么的!我可以在三分钟内将我所有的资产移离这个地 方。
而半分钟就可以完全透视的地方,潘朗瑟却久久不说话,似乎看得兴味盎然。
我倚着门板,等着他主动将注意力回到如何和解这场纠纷。
终于,在我站得脚快发麻以前,他开口了。
他说:“家境不好?”
“还好。”我简单回答。
“父母从事什么行业?”
我这才明白,他见我的房问这等寒酸伧俗,以为我的家境十分困苦贫穷。
若我此时告诉他,家里对外负了三辈子也还不完的债、爸妈常年有病痛却得不分日夜的为人做苦工、在我底下还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弟妹……如此尽我所能的将家里形容得贫病交迫、四壁萧然!或许他会侧隐之心油然升起,然后今天下午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我却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毕竟年纪渐长,愈来愈了解谎言所能带来的杀伤力。今日我和他虽为陌生人,扯个谎言也许能轻易瞒过,但难保来日不会因巧合而使他得知事情真相,届时将徒令自己难堪罢了。
所以,我坦白告知家里的情形。
“我家开了一家中型超市,生意很好。”
见他对我这两句话持保留态度,我更清楚地点出我个人所拥有的资产,来向他说明我家真的不是急待救助的贫困家庭。“在家里,我有一台钢琴、一部电脑、一橱子衣服、一套高级雷射音响——我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我的家境真的不错。而且我不需要骗你。”
他侧头思考了一下,又问:“你的父母知道你住在这里?”
我摇头:“不知道。”
“和父母的感情不好?”
“很好。”我很直觉地答。他却眯起眼盯着我瞧,我这才又懂得他的想法……他以为我离家出走——我简短地解释道:“我不是离家出走。而我爸妈知道我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我住这房间。”
他低头又看了我的身分证一眼,然后走到我面前,将身分证还给我。我随手将身分证放进上衣口袋。
“为什么住在这里?”
“为什么?”我肩一耸,有点不耐烦。“你问得太多了。”
他一笑,邪邪的。“你觉得你弄坏我车的这件事,需不需要让你父母知道?”
“当然不!”我直觉反应地叫道。“这事是我自己造成的,由我自己负责。”都是成年人了,我不想增加爸妈白头发。
他还是笑,计谋得逞的那种。“那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我脸一垮,知道自己被威胁了!假使我不有问必答,他或可直接联络我爸妈 —— 狡猾的社会人士!
我翻翻眼,答得心不甘情不愿。“我喜欢。”
他点头,同意我这个答案;只是,他理所当然地追问:“为什么喜欢?”
我的耐性用完了。决定不再居于被动的一方。我退出房门,在门外同他说:“我可以先给你五万元,你觉得还需要多少?不会真的需要二十万吧?”并准备转身下楼。
孰知他不在意我打算离开的模样,反而在我的房里转一圈,敲敲墙又开开窗户的。
“这房间抵档得了狂风暴雨吗?”
我真受不了他,很想回他一口!我又不是在卖房子!不过我一向还能克制自己的脾气,即使心里气得要命,倒还能与对方虚与委蛇一阵。
“我住在这里五年了。”我简短地回。“潘先生,我想我们可以先去领钱。”再一次提醒他正题。
他却还是没答允我。
“你有工作吗?”他看着我挂在墙上的几套衣服,似乎在想穿着这等旧时的衣物,能在什么地方上班。
“还在找。”我没骗他。一旦欠他钱,我就得去找工作了。
“想找哪一方面的工作?”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件玩具似的,大概觉得我这个人挺奇怪又挺有趣的吧!“你哪一所学校毕业的?”
对于他接连问的两个问题,我一律耸肩,回道:“不知道。”
他静了两秒,终于正视我对他一连串发问的不耐烦。
“我想或许可以不动用你的存款,而是从你每个月的薪水扣除一部分来分期支付。”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真的可以先付给你五万元,然后我会马上找工作;如果你不放心,等我找到工作后,我会尽快通知你。”
他不置可否,轻甩了一下头,将垂落在额前的发丝轻甩至旁侧!挺自然而迷人的动作,中和了一点点他机械化的表情。
“你找工作多久了?”
又来了,才觉得他俊帅却冷酷的模样下还稍有人性,他却又问这种不干他事的问题。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露出那种让人不放心的笑容。“我想知道—— 你找工作多久了?”
我闭口不语,表示我不再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
他摆出一个无所谓的姿势,明显地暗示他跟我耗下去了。
我咬牙瞪了他一眼,却无法持久。
“我毕业两年了,没有工作经验。”与其被他烦得没完没了,不如自己全盘托出自己的底细,反正我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不去工作?因为我不喜欢把宝贵的时间出卖给金钱。但是人总是要过日子,而想过好日子又缺不得钱——我只好依赖爸妈一个月给我的一小笔钱——虽然不多,在我而言,却绰绰有馀。而我爸妈则以为我白天在工作,晚上在补习班上课——”
哎……瞒着爸妈我的想法和我的动态实在有违我诚实待人的原则。但是,子女对父母总难免有善意的谎言——尽量地向其报告好消息而掩住坏消息,尽量地让其少担心——
回过神,见他还等着下文,我立刻下了结论:“总之,我没有工作也不想去工作,既然我的收支极为平衡,我也就不需要去工作了。而现在,我自己招惹到你的车,欠了你一笔钱,有了去工作的理由,我便不得不上工了。就这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唇角挂着一抹笑意,过滤着我这一番话的可信度。
我则觉得很奇怪——其实他挺爱笑的,却让人感觉不到温度。好象他的笑是一种手段,甚至隐含着一种阴谋似的,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