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愈走愈陡,马匹乏力,只好丢下马,扛着大麻袋走在只容一人穿梭的小径,有段路已教杂草淹没,显然荒废许久。
山中寂静,只有山风迎面扑来划破了这份冷清。
一间年久失修的破茅屋孤零零的立在人烟罕至之处,不知是遭主人遗弃,抑是猎户偶尔上山的避雨所在。黄影扛着人推开摇摇欲坠的柴扉走了进去。
“二小姐,人我带回来了。”
“很好,这次你没出纰漏。”
黄影就是讨厌这些官宦人家,逮着机会使揭人之短,若非赏金诱人,谁理这个阴阳怪气、装神弄鬼的丑八怪。
“打开,我要亲眼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黄影心想;还是别看的好。把人搁在泥地上,拉下麻袋,露出一张使人心魂俱醉的玉容,看了这张脸,才会明白什么叫花容月貌,什么叫国色天香。
上官琳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那张脸,她的心、她的思绪全陷入一种痛苦的绝望里。比不上的,即使她完好如初,也只会沦为这朵江南奇花身旁陪衬的绿叶,她所有的魅力和光彩将完全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由于她的脸色如此狰狞可怖,黄影几乎以为她会扑上去撕烂了那张脸。
“很好!”压下满心翻搅的妒恨,上官琳咬着牙喃喃道:“难怪杜放鹤会不顾体统的娶了你,他爱你入骨,我要诱他前来送命就容易多了。”
一转身,不再看她,上官琳追问:“我要你出面联络的其他好手呢?”
“放心,误不了你的事,他们很快就会把东西送来。”
“那就好。”
暮色逐渐掩来,深山的风冷飕飕,更显凄凉。
“还有多久她才会醒来?”
“快了,药力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上官琳吐出一口长气,却吐不尽深埋六年的情仇、怨气,心底有份濒临深渊的战栗。
“快了吗?这一切就快结束了吗?”
夜悄悄来,安静得不带一声讯息。
※※※
醒来时,感觉头痛欲裂,秦媚雪揉着头勉强站起身,四周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有的只是心慌、恐惧与茫然。这一定是噩梦!她想走、想逃,走出这一片黑,逃出满胸怀鼓涨的恐惧。黑暗中突然爆出一声冷喝;“别动!”
这声音使媚雪的心脏紧缩了起来,好幽冷、好无情的声音。她的喉咙干燥欲裂,她的心灵颤惧,她的眼睛渴望一点光芒。
不是噩梦吗?她怎会到了这里?接着,她想起来了,在普觉寺卧佛殿外……
“你……你是谁?为什么掳我来此?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两盏灯笼移近,有人将它们高悬于门口。有一会儿,她的眼睛不太能适应光明。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以幸灾乐祸的调调说:“看清楚你脚下站的位置,别再动了,死得太快可没意思。”
媚言睁开眼睛往下瞧,看清自己站在一圈黄色粉末里头,不解地道:“这是什么?”整间茅屋的周边角落全洒满了黄粉,有点刺鼻。
“那是雄黄粉。”黄影出现了,将更多的雄黄粉铺洒于门口。“乖乖站在你那个圈圈里别乱动,千万别死得太快。”
“你是谁?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媚雪激动的喊着。
“夫人真健忘,这么快就忘了故人。还记得谁给你喝了毒茶?”
媚雪浑身一震。“是你?你是多儿?不可能……”
“你又多嘴了!”
那幽冷、无情的声音又响起:“前车之监不远,你又故态复萌,难怪你永远只是一个小角色。”
“二小姐!”黄影不平地道:“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何必挖苦人,有道是‘物以类聚’,失意人何苦取笑失意人。”
“你放肆!谁跟你物以类聚?记住,你只是我雇用的一名奴才!”
上官琳一声令下:“动手!”
两名壮汉各拿一只布袋出现,媚雪瞧见布袋里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慌道:“你们要做什么?不要过来!”
壮汉并不进去,只在门口黄线外停住,将两只布袋搁进去,刀光一闪,割开袋口,乍见一条条、一群群的大蛇、小蛇、黑蛇、青蛇、花蛇……争相蜂拥而出,朝四周蠕动扩散,毒舌吐信,发出“嘶嘶嘶”的声响。
“啊、啊──不!不要──”
秦媚雪霎时心魂俱丧,掩脸惊叫不已,害怕瞧见跟她一样出不去、困于她身边的群蛇朝她吐出红信,露出毒牙。她哀求道:“不要这样对我,放我出去!求你们放我出去!我的丈夫是威远侯,如果你们要的是钱,他会给你们的……”
“如果我要他的命呢?”上官琳冷眼瞧她受尽惊吓的模样。“用他的一条命来换你的一条命,他也肯给吗?”
媚雪打了好几个寒颤,整个心都痉挛起来,慢慢放下掩脸的手,门外立着一个娉婷的人影,可是她那张变形的脸……媚雪必须捂住嘴巴以免尖叫出来。
“这张脸让你害怕?可是,你知道吗?它曾经跟你一样美丽。”
媚雪呆愣愣的睁着一对迷惘的眸子,她不明白。
“你那个有钱的丈夫,地位尊荣的丈夫,他可以杀人而不必偿命,他可以用几句刻薄恶毒的言语便轻易粉碎了一颗少女心,可叹今天,他空有再大的权势也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她的眼光烧灼般射向秦媚雪。“也该换他尝一尝伤痛欲绝的滋味。”
“你是上官家的二小姐,上官琳?!”媚雪梦呓般的说。
上官琳只回她一声冷笑。“爱上杜放鹤是你第一个错,从江南随他来到京城更是不可原谅的错,嫁给杜放鹤、得到杜放鹤的宠爱则是致命的错!”她有些激动。“错!错!错!你连犯三错,死了也不算冤枉吧!”
“原来,”她恍然有些明白。“你一直爱着他,所以才会这般痛恨我。”
“你又错了!我恨他!恨他!恨他……”上官琳连喊了十几声恨,忽然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多处伤疤。“我决意杀他为兄报仇,为自己雪耻,可恨他却躲得不见人影,恨火蔓延无法扑灭,只有取簪自戮臂肉,让身体上的痛苦暂时解脱心灵上的重担。”
“不,是你错了,上官姑娘。”媚雪诚恳的说:“你恨十郎是没有道理的,他从来不晓得你曾心仪他,只是与令兄不和,才会一时冲动说出冒犯你的话,他曾对我说,他很后悔;至于误杀令兄的事,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多么动听的花言巧语,可惜骗不了我。”
上官琳心硬如石,她的心除了复仇雪耻,再也容不下其他。
媚雪但愿能为杜放鹤解开多年的死结,几乎是以祈求的口吻说:“我是真心的,绝非为了求饶才说出那些好听的话。事情的经过我很清楚,十郎他不会掩过饰非,他直陈己过,甘心在关外领受五年的刻苦磨练,不再锦衣玉食,不再有仆从如云,以一个平民的身分卑微的为自己赎罪,咬着牙忍受一次比一次更严厉的考验……如果你再见到他,你会明白我所言不虚,他不再是六年前那个意气飞扬、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少年,他是吃足了苦头才换来今日的沉稳、谨慎,他已经接受应有的惩罚,为自己赎了罪,你再记恨他有何道理?”
“我的脸毁了,这就是道理!”上官琳的声音好凄楚、好幽怨。“他受了五年的罪?呵呵,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当他远闭关外接受严师的淬励、磨练,却是我们上官家最愁云惨雾的一段日子,更是我上官琳的痛哭岁月。而今他回来了,无罪一身轻,他成长了,成熟了,五年的刻苦生活使他转变为昂然卓立、积极进取的美男子,为他赢得美人心,令圣上更加信任他,想重用他,你说,他赎得了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