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董恺令找你很急。”她记起来。
“啊。”司烈立刻振作起来。“什么事呢?”
提起恺令,他连疲乏也忘了,总是这样。
“找不到你,她担心。给她个电话。”
他打电话,然后回来。
“怎么样?立刻去她那儿?”璞玉问。
“不。她没事,”他立刻神清气爽。“她让我休息,找到我就行了。”
“只是这样?她什么都没说?”她意外。
恺令的感应和心绪不宁呢?
“睡一觉我们——起去她家吃斋,”他心情大好。“我睡你沙发。”
刚才恺令不是说找他很急吗?璞玉摇摇头,别管了,又不是她的事。
“你睡我床,我工作。”她说。
对司烈,她真当他是自己手足。
“沙发行了。”他却很有分寸。
整个房子立刻陷入寂静,璞玉的工作室是隔音的,即使轻微机器声也不闻。
在寂静中,司烈又看到那古老火车站,又走上那条似小乡镇的小路。路两边依然是熟悉的小商店和疏落的住屋,住屋后面有些田地,他一直向前走,走到路的尽头,应该看见那古老的大屋,是,大屋呈现眼前,那门,那花园,花园中央的大屋,屋前的那扇门。他该伸手去推门,是,他看自己的手,他推门,门里面刺目的光芒,亮得他什么都看不见,又听见一阵似掌声的喧哗——他惊醒,从沙发上坐起,看见窗外幕色四合,他已睡了整个下午。
刚才的梦境——梦境又有进展,是不是?那刺目的光亮和喧哗声又是什么?心中加速的跳动还没平复,他看见璞玉从工作室出来,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他走上去忘情的拥抱着她。
璞玉错愕的在他怀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司烈从来没有如此拥抱过她,这么热情,这么——这么——她说不出来,反正和以前不同,她——她——她——
他放开她,又捉住她的手,热切的。
“那个梦又有了进展。”
她心中涌上的那些莫名的喜悦泡泡消散了。她是他的兄弟手足,永远都是。
“一片刺目的光亮,还有掌声喧哗,我就可以看见某一些人。”没等她开口,他又说。
“你心中其实希望见到哪一些人?”她问。
他呆怔半晌。
“没有想过。也许你、恺令、佳儿或是阿灵,也许还有些别人,真的没想过。”
“如果只给你一个选择,你选谁?”
他很认真的想,想了很久。
“不是一个人,也许——我想要真相。”璞玉笑起来,笑得很特别。
“有的时候不知道真相还快乐些,”她说:“这一辈子你要寻,上一辈子的你也要追寻,甚至梦中的。司烈,你活得太沉重,太苦。”
“也许是。但在这次回港前我并没有强烈追寻的欲望。是这一次,就是回来认识阿灵的这次。我相信一切有关连。”
“你只凭感觉一切有关连这并不可靠,”璞玉眼中清朗一片。“就算董灵的事——可能是巧合。你不必太执着。”
“若所有的梦在这刻消失,永不再梦,我可以放弃追寻。”司烈认真的。“不断重覆的梦,这分明有着启示。”
“你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
“不不。在图书馆里我曾看到一本杂志上的文章,一个人连年不断的梦到和尚,甚至梦到和尚的名字,他终放在某处找到和尚的骨灰,原是他的前世。”
“这样的故事我也听过,却不能尽信。”她有自己的想法。“穿凿附会得夸张了。”
“别人的也许如此,我的是我自己亲身的感受。”司烈说。
“想想看,你多久没工作了。”璞玉轻声说:“昨天我在你公寓里看到许多信件,许多邀请工作的信。”
“等一阵,我一定会再工作,一定会。我相信真相不远。”
“我可以说你为好奇追寻真相,有了真相之后,你又如何?”她再问。
“不能想那么远,目前我只要弄清心中的谜。”他摇头。“这使我无心工作,连精神都无法集中。”
“是你太投入,太钻牛角尖。”她说。
“没有办法。试试看让一个梦纠缠你十几年后;突然有希望让你知道些有关连的事,你不好奇?”
“也许我比你更狂热。”
电话铃响起来。司烈顺手接听。
“司烈吗?我无法在家中找到你,想你一定在这儿,”忽远忽近,似真似幻的佳儿声音。“是司烈吗?”司烈心中震动,佳儿的声音充满了难掩的深情和浓浓的思念,他总被“真”的一切所感动。
“佳儿,我是司烈。”他深深吸一口气。“你在哪里?”
“纽约,家里。”她也在深呼吸。“我终于找到你,司烈。我找了三天。”
“有事?”
“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她笑了。
“现在几点钟?你还在清晨,是吗?”
“是。清晨五点。”她还是笑。“睡不着,一直在想你,想以前的事。所以一定要找到你,否则连班都不去上。”
“还是那么任性。”
“在你面前,我已放弃了一切,包括自尊、矜持。”她半开玩笑。“你能有几分钟时间想到我,给我一个电话吗?”
“事实上——我们时时都提到你,但这几天我非常忙,一连三天都在图书馆。”
“图书馆?为什么?”
“找一些与我——与大家都有关的资料。”司烈说。
“我不想知道其他的事,只是你。”佳儿说:“司烈,你好吗?”
这句“你好吗?”是三个好普通的字,好普通的问候,但此时此地出自佳儿的口,司烈觉得份量重得几乎令他负担不起。
“我很好,你呢?”
“只要你好,我就安心,开心了。”
“佳儿,”司烈觉得有好多话要跟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如果我的事情办好,我会回来纽约看你。”
“那是太长远以后的事,远不如现在能听见你的声音好。”
“工作——嗯,工作忙吧。”他招架不了。
“我说过不提工作,不提其他的事,”她说:“我要你讲自己。”
“刚帮完恺令的画展,很成功,”他扯得好远。“璞玉与我常在一起,她帮我很多忙,还有阿尊——”
“司烈,我们之间只有这些话可说?”佳儿带着轻轻的叹息。
“佳儿。我一——不会说话,尤其对着你,我更是拙口笨舌,”他说:“你原谅。”
“什么时候我怪过你呢?”她轻笑。“无论你怎样,你总是司烈。”
“我——有无以为报之感。”
她沉默下来。她不想听这句话。
“璞玉好吗?”她问。刚才声音中的激情、思念、轻怨、薄嗔全消失了。
“如果没有她,我怕无力支持。”他说得微微夸张。
“替我问候。”她说:“再见。如果有那几分钟想起我时——”
“我一定会给你电话。”他说。
收线后,他也忍不住叹息。即使有几分钟想起佳儿,他也不会给她电话。
感情的事真是微妙得难以解释。
璞玉亮晶晶的黑眸在他脸上。
“你令我想起绝情汉,负心人。”她笑。“佳儿对你情深似海。”
“难以负担。”司烈说:“不能勉强。”
“我的心愿是睁大眼睛看着你,直到最后一秒钟。”璞玉说。
“什么意思?”
“恐怕你深心处怕也不真正知道,你到底喜欢的是谁。”她说:“佳儿?恺令?董灵?不,你不由自主,你的梦境主宰了你。”
司烈虽不承认梦境主宰了他,身陷梦境时,他是无力自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