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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他放开右手,摇头。“就算我暗恋她,有用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她耸肩。“希望不大吧?你比她小太多。”

  “年纪算什么呢?你不是比我小很多?”

  “我从来没有暗恋你,我从来没想过我有没有希望。”她立刻划清界线。

  “你真可恶,璞玉。”

  “这句话恐怕该秦佳儿怕你才对,”她熟悉了解他的一切。“人家对你是无微不至了。”

  “吃晚餐吧。”他停妥车,推她下去。“吃得你胀胀的就没有废话了。”

  “不是废话,总有一天你要面对。”高挑的她伴在他身边十分合衬,赏心悦目的一对。

  “那一天我会躲进深山野岭,躲进千年古刹。”他拍拍她。

  “这么怕秦佳儿?为什么你还要接近她?她并没有缠你。”

  “我——不知道。”他下意识的皱眉。

  坐定了,叫了食物,她压低声音。

  “什么叫做不知道?矛盾?”她眨眨眼。“你爱过人吗?董恺令?秦佳儿?或你那些散布全世界的女人?”

  “小丫头多事。”他伸手捏住她鼻尖。“我不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我没有当你是。但——你爱过吗?”

  “让我考虑几天,”司烈笑起来。“有了答案第一个告诉你。”

  “没有答案也不要紧,”她也笑,一种不示弱的笑。“这年代已不再讲爱,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心思呢?我会谅解你的。”

  和璞玉相处是愉快的,因为完全没有压力,没有负担,他们互相无所求。

  所以往往司烈宁愿推掉佳儿之约来找璞玉相伴,这是很奇妙的情形。

  “我不懂你和秦佳儿。你并非全对她无意,为什么又冷待她?”璞玉问。“她对你一往情深。”

  谁知道呢?司烈都想找个答案。

  不知道是谁漏的风声,庄司烈回港的消息传开来,直接的,间接的,辗转托人介绍的想找他拍人像的人蜂拥而来,令司烈甚烦。

  人像摄影根本不是他的专长,他也没什么兴趣,可能名气吧?世界十大摄影家之一,有点办法的人都想成为他镜头下主角,仿佛真的一登龙门身价百倍似的。

  司烈一个也不接,全部推了,甚至是董恺令介绍的那个。

  “我只有兴趣照自己想照的,喜欢照的人或物,不要勉强我。”他说。

  “你可知请你拍照的人是谁?”恺令笑。

  “只要不是你,我全都没兴趣,”他老实不客气的说:“除非你肯拍。”

  “我老了,越来越怕照相。”

  “与年龄有什么关系?我要拍摄的是你的气韵、精神、味道、风格,你不明白吗?”

  “我只是个人,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年纪越长越怕相机,怕它泄漏了秘密,泄漏了真相。”她淡淡的。

  “透过我的开麦拉眼,没有人比你更美、更好、更有价值。”

  “女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她气定神闲,神态极美。

  “不能为你造像,天下女人没有人值得我再用相机。”他坚持。

  “你的固执很可爱,可惜找错了对象。”她说:“让我替你介绍这位想照相的小姐——”

  “不。”他决不考虑的拒绝。

  恺令凝望着他好半天,笑了。

  “以后你一定后悔,一定。”恺令说。

  “如果先能为你拍一辑照片,或者我会答应你的朋友。”司烈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出丑?我那位小朋友只有我一半年龄,各方面有好条件——”

  “相机是不选条件的。”他说。

  “说不过你。”她也不坚持。她能令每一个跟她在一起的人如沐春风。“告诉我,你在香港为任何人拍过照片吗?”

  “有。璞玉。”

  “啊!她。”恺令点头。“很适合的人儿。”

  “别误会,她只是个小妹妹,甚至只是个小兄弟。”他有点脸红。

  她瞪他一眼,有责怪的意思,责怪他拙劣的否认。

  “真话,”他脸更红。“可以当面问她。”

  “去接她来吧,今日是我斋期。”恺令说:“你们不是爱我这儿的斋菜吗?”

  恺令表面上是绝对时髦的人物,什么新潮玩意儿她都懂,但她却是吃斋念佛,每个月都守几日斋期,非常坚持虔诚。

  “我不懂佛,但你看来不该是那种吃斋念佛守斋的人。”司烈曾问过。

  “我为亡夫。”她说。

  说这话时她脸上尽是暗然神伤,尽是思念深情,很令人动容。

  一个女人为已去世三十年的人如此这般,也实在难得之至了。

  司烈很想知道恺令和她去世丈夫的往事,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外间传说当然很多,什么移情别恋啦,第三者出现啦,甚至说他死得有问题。但绝对不可信。绝对不。看恺令的一切就可看出她与亡夫深情义重,他们之间一定有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恺令很少提及亡夫,她只以行动表示,以她的条件,二十年坚持守寡,不接受任何男人追求,足以表明一切。外间的闲言闲语实在是多事之徒的中伤。

  “也不见得。”这是璞玉的看法。“董恺令这三十年间十分出名是事实,但这事实我觉得有人为造成的因素。”

  “不明白。”

  “她并非以画出名,而是因其他事出名之后,别人才开始认识她的画,”璞玉清晰的说:“她的基金会当年很轰动。”

  “你批评她名大过实?”

  “这很难说,见仁见智,”璞玉直率的。“对于国画,很难有一个公论,多半是越出名的画家卖价越贵,而越贵也越出名。”

  “你也懂刻薄?”司烈笑起来。

  “不不不,我对董恺令没有偏见,请勿误会,何况她常常请我吃最好的斋菜。”

  事实上恺令和璞玉真是一见如故,年龄相差三十多年的她们竟能成为好朋友,而能自然的有许多话题,那的确不容易。

  不过,许多时候她们的意见并不相同。

  “你真认为一种信仰必须吃斋念佛等等形式上的表现才表示虔诚?”璞玉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望着恺令。

  “主要的是一份心意。”恺令永远的平心静气,润雅高贵。

  “你每天念佛经?”璞玉充满了好奇。

  “我上香祈祷,”恺令笑。“佛经能念得好是学问也是艺术,我差得远。”

  “学问和艺术?”司烈不以为然。

  “我有个法师朋友是比丘尼,她念大悲咒时即使不懂佛的人也泪流满面。”恺令说:“有人专程去听她念金刚经,长年累月的去,百听不厌。据说听完心灵平静。”

  “你的朋友范围真广。”司烈摇头。

  “法师为我说佛,解我疑困。”恺令说。

  “你心中仍有疑困?”璞玉不能置信。“我以为你能为大多数人解疑困。”

  “除去几十年造成的外在形象,我也只是个普通女人。”恺令脸上掠过一丝暗然。

  “他的死至今仍令你不能释然?”司烈率直的关怀冲口而出。

  恺令呆怔一下,成熟而美丽的脸上变色。那是一种令人不解之色,哀伤、不甘、暗然之外,分明还有着些什么。三人之间有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还是璞玉先打开僵局。

  “司烈是个最不了解女人的男人,”她半开玩笑的。“现在我们是否可谈谈我的陶器?”

  “陶器?”恺令吸一口气。

  “我被香港的日本大百货公司选中的那一批,”璞玉慧黠的笑。“现在他们总公司也要一批。”

  “昨天你并没有说。”司烈有点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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