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许多事情非拳头解决不可!”他摇摇头,走回沙发。
“我坚决反对!”她高举双手,“你用拳头打不来爱情!”
“我的爱情不是打来的!”他沉下脸。他对这方面真是敏感得很,提起来就会反脸。
“我不是说你!”她有些不满,“我不喜欢你的反复无常,一下子就变脸,男孩子能这么小心眼吗?”
“好——吧!”他勉强自己笑起来。几次相处,他知道她是那么直率,那么坦白,那么稚气,那么热眨f不是讲他,他立刻信了,“我不再反复无常,只是你要记住,在这件事上,不许跟我开玩笑!”
“说我开玩笑其实还是你小心眼!”她噰咕咕的笑。
“下午约好了谁要见面?”他随口问。
“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是哑巴还是瞎子,更不知道他的名字,”她耸耸肩,不像开玩笑,“是一家盲哑学校的心理学专家!”
“专家!”他嗤之以鼻,“这个名衔唬得了谁?我最恨那种沽名钓誉的人!”
“别太早下断语,不是每一个人都沽名钓誉!”她说。
“为什么去盲哑学校?你不正常吗?”他想了起来。
“你才不正常,”她瞪他一眼,“我们隔壁有个又聋又哑的小女孩,怪可怜的,她妈妈不肯送她进学校!”
“于是你就多管闲事了?”他捏捏她的鼻尖,“上次用吉他打我,你知道我那时可能杀人的吗?”
“我管的全是正经事!”她皱皱鼻子。
有人敲门,一个工人用小餐车送来食物。立奥态度傲慢、冷漠,工人好像十分怕他,摆好食物,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退出去。
之颖毫不做作地吃起来。这个胸无城府的女孩子,可绝想不到立奥对她是多么特别了。立奥除了冷漠、专横、暴躁之外,他内心十分高傲,通常的女孩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带回家的女孩子,除了薇亚只有之颖了。
立奥吃得很少,看得出他挑剔食物,但却喝光整整一玻璃杯的酒。午餐后,之颖看见他眼中已经泛出红丝。
“借我十块钱,我自己回去好了!”她关心地说,“你该睡—觉!”
“睡觉是浪费生命,”他抹一把嘴,“除非疲倦得迫不得已,我决不合眼!”
“我喜欢睡觉,因为它使我的头脑能更清醒,”她看看身上的衣服,“穿你的衣服回去吗?”
“放心穿!明天我专程送你的衣服回去!”他开门做一个送客的姿势,很潇洒。
“别吓坏我妈妈!”她扮个鬼脸。
那是在士林的一家私立盲哑学校。校园不大,却十分整洁,十分有规模,各种设备都很新颖,校舍也很气派。星期天,校园里没有学生,守门的校役却迎了上来。
“两位找人吗?”校役相当有礼貌。
“我姓杜,和此地一位姓程的心理专家约好见面的,他在吗?”之颖问得天真。约好了能不在?
“是,程先生在办公室等杜小姐!”校役指指二楼,“我带你上去!”
“我在这儿等你,”立奥指指校役室外的椅子,“我对专家没兴趣!”
之颖挥挥手,也不勉强他,随着校役上楼。
很精致的办公室,和之颖想象完全不同——她记得小学、中学时,连校长办公室都简陋得很。这间办公室像电视、电影片里看见过的那些医生、博士什么约书房,有巨大的墙壁书架,有十分讲究的写字台和皮椅,有一组招待客人的沙发,茶几上还有一瓶黄玫瑰。最难得的,是地上铺了青绿色的地毯,踏上—去好像踩在绿茸茸的青草上。绿色窗帘是拉开的,只垂下一幅薄薄的白纱,窗户紧闭,开着冷气,一走进去就觉得精神一振。
“程先生!”之颖叫。办公室里没有人啊!刚才校役说程先生,他必是—个男人!
左边—扇门开了,走出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他穿着—件今年流行的米色珠毛圆领边由溃獥l米色长裤,脚下穿着米色便鞋,好清爽的颜色!
“请问程先生在吗?”之颖问。她对这种型的男孩子颇有好感,因为他自然,他随便。这个男孩子不及立奥漂亮,不及韦皓活泼,却很有型——属于他个人、别人学不来的型。
“你就是杜之颖?”那男孩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从头到脚打量之颖。
之颖掠掠头发。没礼貌的家伙!难道他看出这身衣服不属于她?这套衣服是新潮了一点,却也没什么不妥当,谁规定女孩子不准穿男孩衣服?她不高兴地想。
“我要见程先生!”她没好气的。这些什么专家,专会搭臭架子!
“你不是见着了吗?”那男孩俏皮地眨眨眼,“我就是程以哲!”
“你——”之颖张大了口。
他是专家?这年轻的,很有型,很幽默,很潇洒的男孩是专家?
“请坐!”程以哲微笑着。那微笑里有丝稚气的恶作剧,却不令人发窘。
“我——哎——”之颖有些不知所措,这简直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你说你是——”
“程以哲和你约好见面的!”他仍然微笑。牙齿整齐而健康,给人愉快的感觉。
“你年轻得使人不能置信!”她怔怔地瞪着她,“不是冒你父亲名字的专家吧?”
“像吗?”他不以为憾的,很有幽默感。
“谁知道?我们这个时代什么怪事都有。”她坐下来,像和朋友聊天一样,“被头士能被英女王封为爵士,你当然可能是专家!”
他坐到那张皮制的椅子上,态度安详而悠闲。
“能够说你的问题吗?”他问,两眼炯炯有神。
“哦!”她整一整神色,差点忘了正经事呢!“我的邻居是个天生聋哑的小女孩,她听不见声音,不会说话,也不懂手语,我希望她能得到贵校的帮忙!”
“让她来学校吧!她多大了?”他皱着眉心——习惯性的,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五岁!”她舔一舔嘴唇,“她母亲十分奇怪,不许她接近任何人,也不肯送她进学校!”
“有这样的事?”他的眉皱得更紧,“不肯送她进学校一定有原因,是吧?”
“没有人知道原因,连玫瑰的父亲都不知道!”她说。
“玫瑰!谁?”他眼睛闪一闪。
“就是那个小女孩,她叫丁玫瑰。”她解释。
他望着她半晌,稚气地笑了。
“我有个感觉,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他说得很直率。
“玫瑰的名字适合我?”她傻傻地指着自己,一刹那间,她的脸红了,她觉察出他的话里赞美的意思,“见鬼,我的名字是之颖。”
他再笑一笑,笑得亲切极了。
“知道吗?回到台湾两年,你是第一个向我讲‘见鬼’这两个字的女孩。”他说得好奇怪,“我觉得好像是妹妹在跟我讲话,你使我想起家!”
“家?想家就回家好了。”她说,忽然想起他刚说“回台湾两年”,“你的家不在台湾?”
“在美国!”他又眨眨眼,难怪他有那么多洋人的动作了,“十年前由香港移民去美国!”
“嘿!你是广东人?”她的兴趣来了,“教我讲广东话!”
“我是江苏人!”他笑笑,“讲完正经事我教你讲广东话!”
“哎——你肯帮玫瑰吗?”她急忙说。
“怎样帮法?她母亲不肯送她来学校!”他说。他一直带着一种研究的眼光看她。
“你是心理专家,你去研究她母亲,劝她母亲,好吗?”之颖恳切地说,她像在为自己的事,在求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