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丹是黎瑾的奶妈,烧得一手好菜,对黎瑾更是无微不至。因为她在黎家时间长,单身一人,又非常忠心,黎家也没把她当下人看待,整个黎园的事,都是由她主持。
“今天回来有事吗?”黎群转开话题。“爸!”
“明天是你妈妈的忌辰,还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半年你就毕业了,该有个打算!”之谆说。
黎群低下头,考虑了半晌,慢慢说,
“我还没有一定的计划,可是我不打算出国!”
“哦?”之谆有点意外。“年轻人都削尖了头,想钻出国,你样样条件都够,为什幺不想去?”
“我的个性不适合,”他抬起头。“我想,毕了业,做一些自己爱做的事。”
“你爱做什幺?帮忙我照顾公司吗?”之谆打趣。
“不——”他拖长了声音,他的话似乎很难出口。“我想深入研究和探讨一下人和人生!”
“这和你学的数学没关系呢!”之停说。
“也没有冲突,”黎群眼睛亮亮的、神采奕奕。“我不是说就此放弃数学,我打算进清华或交大研究院!”
“只要你有计划,随便怎幺都行,”之谆笑笑。“如果我的经济能力够,我愿意给你买个原子反应炉!”
黎群也笑,明知之谆在讲笑话,一个原子反应炉,可以再办个清华研究院了。
“爸——”黎群在像考虑什幺。“如果你有空,我希望您能多抽点时间回来,好在台北和新店不远。”
“好的!”之谆答。他并不是不想回来,这是他的家,有他的儿女在,只是——黎瑾总是使他难堪。
“您知道,黎园里太冷清,暮气沉沉的,”黎群说:“只有您回来,才带来一点生气。”
“是吗?”之谆看着儿子。“为什幺不请些同学来玩?太孤僻是不好的。”
“同学?”他摇摇头。“多半合不来,请他们来,会以为我们炫耀什幺。”
“不会的,”之谆摇摇头,突然转变语气。“你有女朋友了吗?小瑾呢?”
黎群脸孔发红,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心中有个影子,却不知能不能算是女朋友。
“功课太忙,没有时间交女朋友,”他喃喃地说:“而且一般女孩子都肤浅得很,现实得很!”
“眼光很高,是吧!”之谆再摇摇头。“像我当年一样。”
“爸——”黎群十分惊异,之谆从来不提从前的事。
“哦——”他恍然而醒。“你去看看,我刚叫阿丹作的菜弄好了没有,晚上我还得赶回去!”
“好!”黎群抑制住心中的惊异,匆匆走去厨房。
之谆放松的靠在沙发上,脸上有一抹深刻的沉重。儿子的话无意中触着自己心中的疤痕,十七年前的往事像一场梦,他实在不愿再去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生不是尽都是如意的。
他抬头打量这个家,这个精致而古老的家,那恶梦般的事就发生在这里,他一点也想不出,当年怎幺会那幺镇定和冷静,他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包括年幼不懂事的儿女,独自解决了那件事,现在回想起,他肯定的认为自己作得对,甚至相当宽大。
有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他以为是黎群回来了,闭着眼随口问着:
“好了吗?我饿了!”
没有回答。有几秒钟的奇异死默,他睁开眼睛,发觉站在面前的是个陌生,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愣了愣,连忙坐直,好奇的打量着那不速之客。
“我是雷文,来看黎瑾的,你是——”那年轻人说。
“我是黎之谆,黎瑾的父亲!”他微笑着说。
“父亲?”雷文睁大了那漂亮的眼睛。“天!你该是她哥哥才对,想不到你这幺年轻!”
之谆直看着这年轻人,相当出色,相当聪明,但却略嫌有点浮躁,他说是雷文,来看黎瑾,莫非是——
“你和小瑾是——”他含蓄的问。
“同学,也是好朋友!”雷文自顾白的坐下来。
他够开朗,够坦白,也够爽直,之谆开始有点喜欢他了,这年轻人,多少有点像当年的他。
“我让人去替你叫她出来!”他按按铃,立刻有个女佣走来,他和蔼的吩咐她,一点不摆架子。
“黎伯伯很少在家,是吧!”雷文问。
“你怎幺知道?你常来?”之谆扬一扬眉。
“听他们说,黎伯伯很忙的!”他说。
之谆笑笑。看来这雷文和黎瑾的交情还不错,以他来配黎瑾,他会感到很满意。
“令尊——在哪儿办事?”他问。做父亲的免不了关心这的。
“家父是雷伯伟,也许你也听过!”雷文很得体地说。
“是伯伟兄!”之谆拍拍额头。“我真笨,你很像你父亲,我一时竟想不出来。”
“黎伯伯认识家父?”雷文惊喜的。
“老朋友了,”之谆满意地说,对雷文的态度又亲切了一些。“怎幺没听令尊提起过你和小瑾是同学的事?”
“我今年才转去T大,而且家父不知道这事!”他说。
“事的,伯伟兄是个忙人,”之谆笑起来。“令堂好吧!”
“他们都好,谢谢!”雷文说。事实上,他已十来天没见着父母的面了。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你常常来坐坐,小群和小瑾天天嚷着冷清——”之谆说。
黎群从一扇门里出来,看见之谆和雷文谈得很开心,不由一怔,雷文什幺时候来的?他认识父亲?他们怎幺会像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爸,阿丹就好了!”他打断之谆的话。
之谆转头,把黎群叫到身边坐下,指着雷文说:
“小群,雷文是雷伯伟的儿子,你们都不知道吧!伯伟和我是老朋友了!”
黎群并不热烈——可以说是冷冷的看雷文一眼,真是打招呼,他不喜欢雷文,他觉得锋芒太露的人是肤浅的表现,而且雷文和亦筑的友谊,令他觉得有些威胁。
雷文就不同,他明明对黎群隐有敌意,当着之谆的面,他却绝不表露,这是两个男孩间的最大区别。
“啊!黎群,”他潇洒的招呼着。“不赶论文吗?”
黎群正犹豫是否该敷衍他两句,满脸惊喜,半信半疑的黎瑾,匆匆跑出来,一眼看见雷文,那些怀疑却变作笑容,她下意识的施着脸,低呼:
“这幺晚,你怎幺会来?”
“不算晚,”雷文站起来,微笑着迎上前。“我想来就来了,不欢迎吗?”
黎瑾脸孔红红的,在之谆和黎群面前她很别扭,不知道该怎幺回答的。之谆老于世故,怎能不了解女儿的心理?他装得很自然的站起来。
“你们谈谈,我去吃点心!”他说。很快走开。
黎群不作声,默默的从另一扇门离开,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俩,屋顶的吊灯发出淡淡的光辉,雷文脸上容光焕发,他目注着娇羞的黎瑾,愉快的笑起来。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黎瑾的脸上嫣红更浓,一扫刚才的冷淡,落寞。“白天在学校,也没有听你提起!”
“我喜欢作不速客,”他说。迅速转变话题。“今天真巧,碰到你父亲,我知道他难得回来。”
她的脸立刻沉下,她不愿提起之谆。
“你怎幺知道他难得回来?谁说的?”
“亦筑说的,”他毫无心机,“很奇怪,我喜欢你父亲,我希望我老的时候能像他!”
她轻轻哼了一声,雷文的话真使她生气。又是亦筑,好象亦筑的影子永远跟着她。而且雷文说喜欢,这——似乎专跟她过不去,她赌气的坐下,一声不响。